以前是因为想要嫁给崔昫做夫人,她出身商户,总害怕哪里做错什么,给他惹来笑柄。因此别说是在园中裸地躺着,便是铺上蕈席,都要老老实实地跽坐。
后来做了生意,心境随世事变化,竟也得了几分随性洒脱。
不拘束性情,束缚着自己的千百年繁文琐节何必在乎,人活一世,能得意时且疏狂,才是一件快事。
圣旨下来的那天正好是父亲的忌日,本该是清冷严肃的时候,偏偏为了皇家厚爱而扯唇,觥筹交错间不免被下面的一些管事和弟子们说了几句玩笑话。
她与崔家和离,再未有过其他亲事议论,不免有想要讨好她的人送上些面白唇红的少年郎。
本就心情勉强,又碰上些熏香刺鼻的花花绿绿,她借口有事,远远逃开。
前院的热闹欢腾声音散在他处,她信步而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家中的祠堂。
自她生意越做越大,家中祠堂也修得气派肃穆。
遣走祠堂的下人,她独自抱着那封明黄文书发怔。
而后便一个人絮叨着这些年的事情。
先是怎么收回家业,又是怎么壮大家族名声,家中各种人的情况,就连后院那头黑白相间的大母猪生了几个小崽子都没漏下。
一开始语气平淡,就当是讲故事了。渐渐地,淌了一脸的泪水,喉间如滚过热油,想要哭出声又不成音。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高兴还是在难过。
最后上了一炷香,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躺在了园子里。
眼见天上星灿灿,一咏一叹都是憾事。
也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一看,屋中陈设陌生又熟悉,身边丫头婆子的争执打闹终于让她生出几分真实感。
原来,一场大梦,自己竟然重回新婚第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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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定自己没有想错。
屋中的一景一物都是婚前自己精心挑选的,从榻上一小几的雕绘图案到隔断屏风上的风景点缀,处处都是自己按照崔昫的爱好来装点的。
她曾在香海堂中住了三年,就连高阁上的抽屉里装着什么东西都了如指掌。
便是认错其他,总也不会忘记院中这株百年香樟树。
和离后,崔昫依旧是她心间的一抹痛。
伺候的人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崔家生意多,偶有和她家冲撞,多是老掌柜或是管事去商谈,她一概避之不见。
外头应酬时候,众人都说崔家二郎积威深重,寻常人不敢靠近,生怕自找难看。
偏有一传闻说崔昫请了好多料理草木的好手,看顾家中那颗百年神树。
重活一世这样荒诞的事情再难以置信,都不得不被眼前所见而征服。
赵玲珑长吁一口气,耳听杏仁还在埋怨崔家人如何不好,她淡然一笑,“你吩咐人去套车吧。”
套车?
杏仁疑惑一瞬,马上明白了。
女郎这是在崔家受了委屈要回娘家,求老爷和夫人做主了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示意一下身边的小子,跟上女郎的步伐,快言快语道:“女郎,咱们这一次定要崔家二郎上门求才能回来。”
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未等崔二郎一句话,您就屁颠着赶过来了。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生怕惹女郎伤心。
赵玲珑点点头,心说便是上门求,这崔家大门都不必再进了。
崔家西苑占地颇大,一路左拐右折的,走了小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只见此地人进人出,水雾凝珠,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米香。
直到此时,杏仁才知道女郎要来做什么。
她当先迈步进了屋中,吆喝着将几个厨娘赶了出来,“快快出去,我家女郎要给二郎做朝食了,你们呆着碍事。”
未成婚前,自己便时常来崔家西苑给崔昫做吃食,故而和厨房做事的人都熟悉。
众人知道王家是开酒楼发家,人家做饭都是有秘方的,自己强待着岂不是说不清楚。
故而杏仁一发话,众人便渐次离开。
刚才还热闹异常的地方,不一会儿便清净下来。
赵玲珑不嫌弃此地凌乱,自顾将外面宽袖衣衫褪下,只留一身便衣。
厨间灶上的火是不停的,屋中一点也不凉。
杏仁寻了一个小墩子做着,双手托腮,乐呵地瞧着女郎做饭。
日光顺着窗棂投在窈窕女郎身上,金黄色,暖融融。再一想到女郎饭成后的浮动香气,小丫头不由地呵呵一笑。
女郎厨艺出众,早早就将崔二郎的五脏庙抓了个准,不愁他不上门去接人。
嘿嘿~~~
灶间一瓦罐上正扑哧扑哧地往外冒热气,揭开一看,正是方才在院中闻到的粥香味。
米汤粘稠,入口绵软清甜。
岭南多湿热,当下时节还不明显,一等入了夏日大伏天,每家每户桌案上都少不了一味粥。
不同于关中北地的豆粥、杂粮粥,岭南的白粥和甜粥,岭南之人多择以‘味粥’。
味粥偏向于鲜之一字,以滚粥和煲粥为主要。
厨娘已将岭米熬得大半熟,此时若是再加其他材料,必然不会有水米融合、柔腻如一的效果。
地上的小翁缸里有新鲜的河虾在游动,赵玲珑估摸着这一瓦罐的米汤多少,捞出五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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