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仰谷陷入深思,他在脑海里不断计算三十万匹大约要折算多少银子。
“噗。”这时卢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掐着尖细的嗓子道:“这产丝绸需要蚕丝,整个大铭也就能只有江南能养蚕,今年织造的三十万匹丝绸勉强才凑够数?再多也织不出来。”
“王公公,难道你们杭州织造有什么好法子产丝?”
王湛尔被卢堂怼的说不出话来,这笔账他还真没算过。
“我是一粗人不懂丝绸是怎么一回事,丝绸没有,瓷器、茶叶总该能凑够吧?”肖昌明一拍大腿道。
“瓷器?茶叶?”卢堂笑出声:“先不说瓷器,就说这茶叶,诸位大人可能还没怎么看邸报,不过也没甚紧要的,今个我们这里正巧坐了一个从西北巡茶回来的上差。”
他微微向后靠,露出坐在一侧的江半夏。
江半夏不卑不亢的拱手至意:“凑巧,在下夏天的时候刚从西北一道巡茶回京,跟的正是杨一清杨大人。”
杨一清大名一出,议事厅在座众人纷纷挺直了腰杆,这个人很出名,出名的原因是他忒倒霉了。
“在下是个武官,性子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
江半夏直接了当道:“去年蜀地旱潦相仍,人民艰食,吃不饱穿不暖,无人种茶,今年又逢天灾各地茶叶减产。”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说完她旋即一笑:“河州沿茶马道上的几个茶马司死了些人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想必都知道。”
她没将话挑明,那些人大贪巨贪,茶马司用来差发易马的茶叶全被偷梁换柱,好的卖给逐利的商人,不好的留下来打发番族。
长年累月那些番族用好马换来劣茶,离心离德,自然不愿再信服朝廷,长此以往边境关系僵持,走私犯罪屡禁不止。
所以哪里还有多余能卖至西洋的茶叶?
整个议事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诸位,下官有一计。”江半夏突然出声,她的声音介于女人和少年之间,有些温柔又带着低沉的沙哑,听鼻音似乎是染了风寒,可听在耳朵里却令人格外的安心。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到她的身上,期盼复杂的情绪充盈着整个议事大厅。
江半夏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缓缓道:“昨日下官出城巡视,流民所住洞窟十洞九空,饿死的、冻死的,惨状难以赘述。”
“救灾要救急,朝廷没有银子,没有粮食,百姓同样也没有,那么这些银子在哪里?”她的眼睛从众人脸上划过:“不在官,不在民,诸位有谁能告诉我这些银子去了哪里?”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狗官
江半夏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中,面对她的质问所有人都选择缄默。
银子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可却无人敢说无人敢提,因为,那当中就有他们的一分利!
从赋税开始,朝中党派专为反对而反对,上言不与民争利,下言国家赋税在于农桑,顺德帝时每年六百万两白银的税收缩水到庆文帝每年不过四百万两白银,而盐商大地主、东林党徒家产上百万不止!
所谓不与民争利,到底是不与谁争利?难道还不明白吗?有钱的不交税,却让饭都吃不上的百姓去交全天下的税,如此国库哪里有钱去赈灾?哪里有钱去打仗?哪里能担的起江河日落的大铭!
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诸位大人。”江半夏加重语气:“今日就给个准话,这灾到底要怎么赈?”
说完她微微垂眸,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实不相瞒,下官是奉皇爷的命来暗查赈灾一事,如今四处饿殍遍野,诸位赈灾不利,下官回去复命正愁无人可抓...所以这灾...要怎么赈,怎么样才能堵住内阁的嘴,诸位可要想出个章程来。”
既然他们不愿意说,不愿意去触碰既得利益,那么她就逼着他们说,逼着他们去做。
灾必须赈!银子、粮食也必须有!
这夜格外的漫长,所有的阴谋阳谋一并被摆在明面上,胡令堂等人浑身发寒,他们想起年初春天北直隶工部死掉的那个侍郎。
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郑仰谷终于抬头看向江半夏,他似乎是要将她看透看彻,就算没有人逼,他们也没得选。
“既然话已经到这份上了,老夫不再说两句就显得不近人情。宫里的事情我们说了不算,这番不讲情面的下手,后面出了事情,大家都得跟着吃挂落。”
“吃挂落总比没命强。”江半夏对上郑仰谷的眼睛。
乡绅士豪他们对付不了,家资颇丰的商人他们总能下手吧?
“大人们要是碍于交情动不了手,可以交由下官来做,大家就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半夏嘴角含着笑,语气停顿:“反正——没有人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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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末,临近年尾,原本惨淡的江南境内犹添愁云,富户巨贾人人自危,抄家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即使这样也未曾有人能逃过。
江半夏骑在马上,神情冷漠的看着兵丁们进进出出,砸开大门,抄光整座府邸。
妇人,孩童的哭嚎声盘旋在冬日阴冷的空气中,刺骨的冷风像钢针一般钉进他们的身躯,刺破他们的喉咙,让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哽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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