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沈韩的生活,每天便是在晨跑、练功以及看书中度过,吃、住、睡也从未离开过后花园的范围。
宋人素来有丁忧的传统,纵使身居高位的一品大员,逢有双亲过世,也要在父母坟前守孝三年。因而在和善的人眼中,沈韩此举非但没有不妥,反倒更加觉得他是个事母至孝的孩子。而即便是那些带了恶意眼光的,最多也只能在暗地里嘲讽上几句,并不会把话说到明处。如此和谐的画面本就是他们梦寐以求,又怎会跳出来指摘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对母亲的风木之思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沈韩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也还有着更多情非得已的缘由。
来到沈府转眼过去了五天,那道人至今未曾现身。身世之谜固然已经解开,但关于返回后世的办法却仍是毫无头绪。沈家内部的矛盾几乎摆上了明面,这摊浑水稍一不慎,便会将沈韩也卷入其中,权宜之下,他只得将自己关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中,不面世人。
这处院落,除了萍姨会每天按时送来三餐,其他极少有人造访。所幸,沈韩本就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日子虽说冷清了点,倒还不至于难熬。加之身边又有那么多后世的书籍为伴,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知识面好好补足一下,将来不管能否穿越回去,对他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如是几天下来,沈韩对自己那逆天的记忆与领悟力了解的越发深刻。单论数量,他现在每天摄取的知识大致比过去一个月的都还要多些,掌握的水平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沈韩估摸着,照这样下去,就算是把艮庄带来的这些书全部收归脑中,应该也要不了两年。
当然,如这般清净读书的时间能有多少,沈韩不知道,毕竟变故太多了,比如今天就是一个例外……
清晨时分,沈韩这边方才用过早餐没多会儿,沈元义便兴冲冲地跑了来,东扯西扯的一个上午,直到萍姨将午饭都送了来,他却还要赖在这里不肯走。
沈韩心中又气又乐,手里的一本“材料学基础”抱了整个早上,愣是没看进几句。他知道沈元义明天便要回临安,也知道对方这次过来,绝对有至关紧要的事情讲,但沈韩却始终有问答问,就是不接对方的话茬,当真憋坏了那个耿直的汉子。
两个人一直僵持着,连午饭都已吃完,沈元义这才终于按捺不住,将埋藏在心里的那些话抛了出来。
“……老实讲,二叔虽然性子直了点,有时喜欢意气用事,但于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就拿来年的买扑来说吧,我也知道暂时避让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把那边逼急了,现在咱们还真就没多少还手之力。所以从云不用有什么顾虑,二叔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沈韩不置可否地一笑,沈元义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大可不用挑明,对方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应该也只是个引子,真正要说的恐怕还在后边。
果然,沈元义见沈韩这副表情,神色严肃了起来,又再出言道“从云不要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织造与陶瓷的官商身份一丢,沈家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人家下回出手的时候,咱们拿什么抗衡。”沈元义摇头,轻叹了口气,“你可不要指望着人家看在自己女儿和你有婚约的份上,就会放我们沈家一把。”
“婚约?”沈韩微微一愣,开口追问道“二叔说我和谁有婚约?”
“啊?你居然还不知道?你的父亲和姨娘都没对你讲过?”
这下倒是轮到沈元义尴尬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韩来到沈府这么久,如此重要的事情竟无人向他提起过。
然而,他此来的目的,就是要把沈韩的意思问问清楚,否则怎么都无法安心离开绍兴。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沈元义把心一横,便也不再绕什么弯子。
“你当年刚出生那时,赵汝述家正好也得了个女娃,他便遣了说客,想要促成两家这桩娃娃亲。当时恰逢伪学逆党兴风作浪,你外公急需助力,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但那赵汝述乃是一趋炎附势的小人,你外公出事的时候,他非但不肯出手相帮,反而一头倒向了对面,与杨皇后联手构陷你外公。后来更是处处针对咱们沈家,何尝念及过旧情,你当那吴家背后仰仗之人是谁?正是这个赵汝述啊……”
竟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沈韩心中升起一股无奈……
赵汝述其人在历史上颇有些名气,他当然也知道一些。此人与史弥远沆瀣一气,搜刮民脂,霍乱朝纲,坊间所传的“四木三凶”便有他一个。
若是短时间内能够找到那道人,穿越回八百年后,等沈韩再次变成沈家的那个失踪大少爷,这事自然便会不了了之。但若然时间拖得久上一些,倒还真就有些麻烦。
沈元义见沈韩面色阴晴不定,还当他是在心底有所犹豫,连忙又把音调提高了几分,补充道“从云可莫要看他是当朝刑部尚书,又是皇亲国戚,便对这门婚事抱有什么奢望。那赵汝述的斑斑劣迹本就为人不耻,他们赵家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再提及过这门婚事,我看人家压根就没把这一纸婚约放在眼里。”
……
“阿嚏——”
赵汝述用过午饭,手中的香茶尚还一口未饮,却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日一早,他先是在相府书房中受了些凉,紧接着又被史弥远那不轻不重的责备吓出一身冷汗,赵汝述回到家中便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时至今日这才算刚好一点。
赵汝述用手帕擦了擦鼻子,看看左近无人,抬手将贴身侍卫赵全唤至身边,低低的声音问道“小姐那边什么时辰走的?都安排好了吗?”
名作赵全的侍卫贴到近前,躬身答道“今日天一亮就动身了,想来这个时候也该到了。有白先生跟着,大人尽管放心!”
说到这里,赵全似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就是……吴家那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小姐要去绍兴,一大早便等在门口,也巴巴地跟着同去了。”
“嗯?”赵汝述本已略显疲惫地合起双目,打算着小憩一会儿,闻听此言却是又猛然将眼睛睁了开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你且先别去管他,等明年开春买扑事了,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