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历来以教化御民,儒、释、道三教延续千年盛行不衰。到了宋代,徽宗独尊黄老之术,改佛为道后,道教更是曾经一统三教,于民间广播教义,信众遍及大江南北,数不胜数。
然而,信道与修道却又是两个概念。信道者在当时占据了民众的绝大多数,他们只是敬神礼神,求福报平安,长生久视。而修道者,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道士,则不事劳作,常年以修道为业,炼内外金丹,将得道成仙视为唯一目标。
这种以修道作为职业的人其实并不被看重,从社会层级的划分中,文人与士、农、工、商都可跻身上九流,而道士却只能排在中九流的末尾,便可见一斑。
隔壁那二人在提及沈韩专心道学时,话里话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与调侃,本来也在情理之中,但这边的丘桐听了却感觉异常得刺耳。
她的大爷爷就是个道士,女孩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神仙般的手段。至于沈韩如今在看的书更是被她奉为至宝,怎容这些市井小人妄言诋毁。
小丫头被气得食欲全无,狠狠将手中的筷子扣在了桌面上。若不是竹可心及时按住了她的双手,示意其不要冲动,恐怕她当场就要冲过去,与那二人理论一番。
这边的响动大概也惊动了隔壁那两个行商,他们原本就是商贾,行事最懂得趋利避害,这里毕竟是绍兴,沈家即便是混的再落魄,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起的。
二人的对话蓦然一顿,再开口时已有意无意地略过了之前的话题,转而轻松闲聊起来。
“刘兄就只顾着生意上的事情,你可知你离开绍兴的这段时间,冷落了人家真真姑娘,人家可是已然寻得了自己意中之人,刘兄此番怕是要日夜难寐了,哈哈……”
“哈哈,刘兄今回可是猜错了。那吴家大少原本是说过要来,但不知是自觉手中的诗词不够稳妥,怕丢了面子,还是确实被什么事情所羁绊,至今也没见他人影,却是被旁人抢了先机。”
“哦?”刘姓商人略显诧异地言道,“据我所知,如今咱们绍兴城中的年轻一代文人几乎全军尽墨,无一人能打动真真姑娘,那最后到底是何方神圣博了美人的芳心?”
那姓陈的商人哈哈一笑,好像故意要卖个关子,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之后,才又说道“这人说起来端的是厉害,人家原本和兄弟去望月楼只为吃饭,并非是奔了真真姑娘的名头。后来却不知被哪个不开眼的给挤兑了,这才在一气之下,随口吟诵了首摸鱼儿,真真姑娘竟被当场感动的泪流满面,立即停下了一切的演出,上楼相陪,后来更从正当午时聊到了黄昏日暮,足可算是咱们绍兴城中的一段风流佳话了。”
“嘶——”
姓刘的商人长长吸了一口气,他曾经也是个读书的,后来自觉科举无望,这才弃文经商,当然知道填一首好词的难度。词牌本就句式错落,韵律严苛,更需上下阙寓意对仗工整,而那人竟无需斟酌,于弹指间得成一首应景佳作,其难度比之曹植当年的七步成诗又不可同日而语。
他兀自在心中慨叹了一番,方又开口追问道“陈兄可曾听过那首词牌中的句子?快给小弟说说,让我也好一饱耳福。”
“哈哈,我书没读过几天,大字不识几个,哪有刘兄这般才情。不过那首词的开头两句朗朗上口,情义恳切,我倒是真的记下来了……”
话题聊到这里,兴许是因为伙计为那二人端上了酒菜,隔壁对话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这样一来,可憋坏了一墙之隔的两个女孩。丘桐之前的满腹火气此刻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喜欢八卦,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本就是女人天性,可那边偏偏在紧要关头刹了车,这如何能忍。
所幸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不多时,便听得一道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哗啦!
竹可心如遭雷击般,几乎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却是因为起身过猛,碰到桌面,满桌的碗碟叮叮当当,翻了个七零八落……
这首摸鱼儿·雁秋词虽然出自金代的元好问,但后世仍是将其归入到了唐诗宋词之中,且在华夏文学史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元好问恰好便是这个历史时期的人物,若说是其本人来到了绍兴,倒并非没有可能,但直觉却告诉竹可心,事情绝不会如此的凑巧,而能够诵出这首词的,也确实不是只有一个元好问。
这下子,愣在那里的反而成了丘桐,小丫头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竹可心。这个不久前还在安抚自己的小姐姐,怎么转眼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然而,让丘桐更为讶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站起身来的竹可心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之前的淡定从容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忧虑、疑惑,各种纠结的神情。如是过了片刻,女孩似乎狠了狠心,转身绕开饭桌,大步出了雅间,直奔隔壁而去。
那边姓陈的商人刚刚装腔作势地吟诵了两句,隔壁便传来一通杯碟撞击的杂音,他兀自还在疑惑之中,雅间的门帘却已被人霍地挑了开来,一个眉目清秀,娇俏可人的女子甫一现身,便即开口大声问道“你们方才说的作这首摸鱼儿的人,可知他姓名?”
宋朝以文人治国,最重礼仪。如眼前这般不告而入,擅闯他人房间的事情,纵使放到商贾圈子里都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姓陈那商人蓦地腾身而起,当场便要发作。
但也就在此时,却见又一个年龄更小的女孩从外面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抬手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指在了他的颌下三寸。
“愣着做什么,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