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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从云归(下)
    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屋中众人的视线都被刚进门的这名妇人吸引过去。
    那女子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恍若未知,只是挪动脚步来到沈元义面前,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
    “见过二叔,二叔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小弟见过嫂嫂,有劳嫂嫂挂心!”沈元义慌忙还了一礼,旋即一把拉过身旁的沈韩,“来来,这是你萍姨娘,还不快见过!”
    其实刚才尚未进屋那时,仅凭着短暂的一面之缘,沈韩便已大致猜出了女子的身份。这里是宋朝,如沈家这种豪门大户,长房有个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沈韩倒不至于因此心生怨念,但此人既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便只是恭谨地抱拳行了一礼,口中却只字未发。
    那少妇反反复复打量了几眼沈韩,神色间复杂难言,似是在极力抑制这心中的某种情绪。如此过了片刻,女子最终也未说些什么,兀自闪身绕过了二人来到上首,探出一只手臂将沈元仁搀住。
    “老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孩子风尘仆仆地这才刚回来,那些事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容后再说吧。”
    “孽债,孽债!”
    沈元仁显然怒气未平,口中愤愤地念叨着,“你听听……他说的那叫什么话,亏得他母亲……”
    “哎!这孩子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想必吃了不少苦,有些怨气也是有情可原,老爷还是多给他些时间想想。”妇人说罢,又微不可察地向着沈元义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沈韩离开。
    沈元义心领神会,顺势接口道“嫂嫂所言极是,我们这些天赶了几千里路,的确是乏累不堪,且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不迟!”
    沈元义说着,便想伸手拉起沈韩,随他一同出门,但他的这个动作却落在了空处。沈韩晃动身形闪向一侧,面上的表情不见什么变化,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我想见见韩氏夫人……我的生身母亲!”
    这话倒是稍稍有些出人的预料,沈元义脸色变了变,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劝道“你人即已回来,又何必急在这会儿,今天都这般时辰了,还是明日再见吧!”
    然而,沈元义话音落地,沈韩却依旧是岿然不动,目光毫不躲闪地盯着沈元仁。他虽然对沈元义的说法未置可否,但面上的表情却也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
    “罢了,罢了……萍儿,他要去,你这便带他去吧!”沈元仁摆了摆手,身子颓然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再不发一言,整个人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
    庭院深深深几许,在沈韩默数中,这已是他们穿行而过的第四个院落。再向前,视野变得宽阔起来,这里显然是一处类似后花园的所在,而那妇人手中提着灯笼,仍是脚下不停,一直沿着园中的小路走至尽头,方才驻身在了一道木门之前。
    这一路上,二人并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但沈韩的心却在不断地沉下去,他难以想象,一个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到底是面临着怎样的窘境。
    “你来拿着!”
    妇人轻唤一声,转身将灯笼递给沈韩,腾出双手向内一推,两扇木门便吱呀着缓缓打开了。
    映入视线的这处院落空间并不太大,结构亦是极为的简单,仅在靠向右手的一侧建有三件瓦房,但令人意外的是,在其中一个房间中,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光。
    沈韩的心骤然提了起来,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生母的居住之处?他心中这样想着,却见身旁的那妇人已然抬脚进到院中,径直走向了那几件房舍,便也只得暂时收起思绪,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房中,光线豁然明亮,当沈韩将眼前一切看清之时,一颗心倏忽间如坠深渊。
    ……
    正堂之中的灯方才久久未熄,而沈府西侧跨院中也在这时泛起了光亮。
    沈家的老三沈元礼如今尚不足三十五岁,但让他引以为傲的是,在他膝下却有一对行将加冠的双胞胎儿子。老大沈元仁的独子下落不明,老二又迟迟不肯成家,他的这两个儿子,沈从风、沈从雨,自然便成了宝贝一样的存在。
    此刻沈元礼坐在房间上首,肩上披了件外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被次子沈从雨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沈元礼颇感有些烦躁。
    “你这逆子,定是又出去鬼混,喝多了回来胡闹。说!叫我起来什么事,说不出个理由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父亲莫急啊,没有至关紧要的事,儿子哪敢打扰了您的好梦。”沈从雨嬉笑着,故弄玄虚地说道。
    他身上的确带着浓烈的酒气,但对于父亲的色厉内荏,沈从雨最是清楚不过。往常,任凭他花天酒地,只要没真的惹出大事,沈元礼最多也只会在嘴上斥责他几句,从没下过狠手,更何况今晚他是带了重要的消息,前来邀功的。
    “父亲可知道,今夜长房那边发生了什么?”
    “长房?发生了什么?”
    “父亲真是后知后觉,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会不知,我那个大伯的亲生儿子刚刚回来了!”
    “你说什么?”沈元礼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脑中的困意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从雨对父亲的反应甚为满意,又再说道“咱们沈家的长房长子沈从云回来了,而且是我二伯亲自带回来的!”
    “此话当真?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沈元礼兀自还有着几分难以置信。
    “孩儿方才从外面回来,路过正堂院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好像有争吵之声,一时好奇,便在墙外蹲了一会儿。这些事都是孩儿亲耳听来的,怎么做得了假?”
    沈元礼闻言,只觉一股寒气直透脊背,他下意识地用手拢拢披在身上的衣服,愣愣地站立半晌,才又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口中还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但愿事情可莫要再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