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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佩云姐姐
    内务府挑中的秀女去年冬天就进宫了,在这闭塞的储秀宫里训练了整整四个月,为的就是能在春来之时,被上面选中后册为妃嫔,从此富贵一生,光耀门楣。
    随着大选之日临近,储秀宫里的气氛也愈加紧张起来。秀女们都在各自房中反复地练习着走路,行礼,答话,甚至连表情也要对镜重复确认。教习嬷嬷倒松了口气,该指点的都指点过了,剩下的就看她们各自造化了。
    不过今日皇后身边的女史要来考查,教习嬷嬷不敢怠慢,出门去迎,见到一个穿着银纹锦衣的女子,看上去容貌仪止俱是不凡,便知道一定是来巡查的女史了,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女史大人万福。”
    “嬷嬷免礼。皇后娘娘体谅诸位小主辛苦,特命我来看视慰问,各人皆有赏赐。劳烦嬷嬷请小主们出来领赏吧。”
    教习嬷嬷一面答应,一面赶紧将暮雪迎进了大堂,请她上座。秀女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了出来,一个个行礼如仪,向女史行礼问安。
    “小主们免礼,暮雪不敢生受。今日此来,只是替皇后娘娘向诸位传个话。”
    秀女们正要跪下听旨,暮雪出声制止:“不必跪了,站着听就是。”
    “是。”
    “皇后娘娘说了:再过半月,便是大选的日子,届时皇上与本宫会一同择选。选中适宜的,自然再拟封号。若不适宜便留作宫女,侍奉到二十五岁,厚赏以后再放你们出宫。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少女们整齐地回答:“奴才们听明白了,谢皇后娘娘恩典。”
    暮雪一摆手,吩咐随行的宫人将皇后的赏赐一一颁给秀女们。说这些话时,她的头始终低着,用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眼站最右边的女子。
    在这一圈环肥燕瘦的女子中间,最右边的女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挽着流苏髻,身着藕粉云烟罗裙,饰物虽然简素些,倒也寻常,只这气韵之中透着一份格外的清冷,像是从深山里走出来似的。
    秀女们一个个地领完赏,俱退回各自的房里。那女子是最后一个领赏的,正要转身回房,暮雪终于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暮雪稳着声音,转过头对教习嬷嬷道:“皇后娘娘命我来问问小主们平日起居琐事,我险些忘了。要不嬷嬷行个方便,就叫这位小主随我去后院厢房里说会话吧。”
    既然她开口,教习嬷嬷哪有不应的道理,连忙躬身,说女史大人请便。
    那女子微微蹙眉,扫了暮雪一眼,也没说什么,便随嬷嬷的吩咐去了厢房。此处厢房还算清静,空气中溢着湿气与花香交错的味道。暮雪插上门闩,缓缓转过头来。
    佩云姐姐入宫,她竟然不知。愕然相望,不觉泪已盈眶。
    “姐……”暮雪低低唤了一声。
    “怕人知道?”佩云微微一笑,还是她惯常的清冷,“贺卿得高迁啊。女史大人放心,我必不会腆着脸去找你的。”
    暮雪更觉得对不起方家,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佩云姐姐,对不起。”
    天暗云低,佩云抬起脸,隔窗望着金色屋檐上的脊兽,不置可否。
    门外偶然有零散的人经过。佩云望见了,侧过头问她:“为何还不走?不怕被人瞧见吗。”
    “只要姐姐不提我们的关系,在宫里正常走动,不怕人知道。”暮雪急忙道。
    “不必走动了,我高攀不起。”佩云冷冰冰地说着,转过身去,“你连爹娘都不认,何况是我呢,快些滚回你的未央宫吧。”
    暮雪倚着门框,满腹心事却不能明说,生生咽了回去,低头关心道:“家里还好吗?”
    佩云像瞧个叛徒似的瞧着她,嘴角轻轻一扯:“奴才家里,怎么敢劳女史大人操心,岂不是折煞了我们?”
    “姐姐,我确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暮雪近前两步,扯着佩云的衣袖,诚挚道,“上次我偶然在太医院见过一次干爹,才知道你们进京了。我怕给干爹惹麻烦,一直不敢去找。干爹干娘身子还好吗?”
    “你不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来往吗!何必假惺惺地问这个!”佩云有几分愠怒。
    暮雪坚持道:“求姐姐告诉我罢。我上次看见干爹头发花白了许多,不知是否有什么愁事?”
    就算佩云不说,暮雪也能猜出几分。沈钟夫妇膝下本就只有自己与佩云姐姐,自己出走进京后,便只剩下一个佩云姐姐,而今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们一定是万分的舍不得。
    佩云不欲再和她多言,指着门冷冷道:“请女史大人让开。”
    见暮雪堵着不让,佩云眉头又皱深几分,威胁道:“再不让开,我可就喊人了,你不怕我把你的事说出去吗?”
    暮雪咬着唇,思忖片刻后,还是侧过身,将门让了出来,低头道:“我虽人微言轻,但是姐姐日后若有什么难处,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尽管……”
    话没说完,佩云已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不给她任何叙旧情的机会。
    暮雪一人独立自在窗前,怔怔地望着佩云姐姐快步离去。风吹过后院樟树,发出沙沙的声音,而后便安静得可怕。
    早该料到的,不是吗。小时候她被干爹领回家,佩云姐姐就不怎么喜欢她。后来她想尽办法,好不容易讨来姐姐几次笑容,却又转眼间孤身进京,踏上了漫漫的复仇之路。何况如今她还“忘恩负义”地与沈家断绝来往,姐姐厌恶她也属正常。想到这些,不知不觉,指甲抠进了衣裳里,细密光滑的金银丝线被勾破了几分。
    每当想起沈家的养育之恩,便有几分仇恨,让位给了愧疚。
    可她无路可走,她不能让母亲枉死,她不能。
    佩云摔门而去,回到房中,见到教习嬷嬷正等着自己。
    “沈姑娘,女官大人没为难你吧?”
    教习嬷嬷小心翼翼,生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去。佩云淡淡地回答说没有。
    宫中受训时,佩云言行一向端庄得体,嬷嬷对她还算放心,闻此便松了口气,又道:“先别急着回房,督公要召见你,你现在快跟着三宝公公去见。记着规矩,别让督公挑出不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