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嘴角有了笑意。
好。这回是真动怒了。
潘德小姐变换了坐姿。忽然之间,我就不在我的主场。好像这里不再是临近打烊时分的咖啡馆,我并非此地的熟客,她坐在她写字楼的大班椅上,而我是哪个等待处刑的镣铐中的囚徒。
仿佛她生来就身处上位。
我不合时宜动了以下犯上的私情,竟在沉默中的某个瞬间自乱阵脚。
“姚,让我们说得清楚一点。”潘德小姐再度开口,“你的工作是协助BCG的资源整合项目在公司中顺利推行,相对应的,在事后,我会确保你拿到应得的那一部分。在这个基础职责上,你感到有存在争议的地方吗?”
我微微摇头:“当然不。我知道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好。有一件事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并没有达成什么信息互通的协议。也许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是有这样的机会的,但你谨慎、保守的行事风格——不,”她眯了眯眼睛,“你的合作态度让我感觉,那不会是一种真正平等的信息交换。”
说得就好像我们之间有公平可言一样。真是冠冕堂皇,我心想,我的约会对象和这个工作状态下的合伙人完全是两个人。
易地而处,她或许也这么觉得。
“请允许我对你描述中的细节进行一点纠正。”我说,“我的工作风格叫作,合法。这基本上是我唯一的底线。”
潘德小姐笑得有些冷:“好。”
她今天穿了一件无领衬衫,原本正好可以展露出脖子漂亮的线条,可惜全被她精心打理的头发遮盖住了。但即便是再去性别化的装束,也难以将她的美全数制约。
潘德小姐左手戴着那块秀气的古董劳力士腕表。皮扣比照着手腕将她约束,好像体面与地位那样迫使她戴上严丝合缝的假面。她的矜贵仅仅是从细节中都显露无疑,但重重规矩之下,又是她从不安分的心,是她线条流畅的手臂。
潘德小姐身上的线条无一处不流畅。仿佛她的美就是造就的:也确乎有着这种可能,我想起她修长紧致的四肢,想起她足以入画的背影,她的肌肤,她的音色,她的温润……
“别。”潘德小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告诫,“别那样看我,姚。”
我错开眼神:“对不起。”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坐了片刻,她也没再讲话。这时我又请侍应生续了一杯水,一口气喝掉小半杯,才借着取纸巾擦嘴的间隙,悄悄做了次深呼吸。
再与她对视,我镇定多了。
就当是个藕人吧。
“关于我获准掌握的信息范围,”我说,“有什么是你想要补充的吗,桑妮亚?”
她垂下的睫毛显得极长:“你是在暗示自己知道得比你希望的要少吗?”
“可以这么理解。”
“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那样,我们间从未有过类似于公平信息交易的保证。实际上,我也不希望你那么去理解。”她看过来,“你是为我工作。”
潘德小姐再度强调了我们间的地位之差。
“至少我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要对我所扮演的角色有个明确的定位。”我没否认什么,只是顿了顿,说,“我没那么容易搞定,桑妮亚。”
“我明白。”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她脸上匆匆浮过,即刻就消失不见,她显然听懂了我的双关。然而潘德小姐绝没有公私不分的意图:“你想知道什么?”
我十指交握,看了眼远处,语速很慢,但显得很有底气:“今后当我需要为凯文做事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毫无目标地满头乱撞,而这需要足够的信息。我希望你能给我这样的信息。”
至少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有底气。刚才那番话完全是意气用事,可不拿凯文这事出来当挡箭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交待。单纯是辞职的事还好说,斗争失败了,外面有的是机会,老大调整调整换个方向,很正常;但潘德小姐不知哪来的消息,连试探的意思也没有,径直将老大跳槽绿超人一事挑明了放在台面上。
我要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压根骗不了人。
这件事至关重要,恐怕很难大事化小。按说潘德小姐今晚找我的重点就应该是这个,但哪有上来就扔炸弹的?竭尽全力那是百米短跑,我们漫长的博弈如同马拉松,现在正是保存体力的时候才对。
她很平静,缓缓说:“如果我产生了误解的话请你指出来——你所说的给我一种感觉,似乎你认为在BCG的衡量当中,我们将你视为了类似于凯文副手的存在?”
最开始我以为是她已恢复以往那样温和但注重分寸的态度。
我们之间毕竟不同了。
我看出她的怒火潜伏去了更深更隐蔽的位置,同时她还在变得更警惕,潘德小姐越警惕,语气越放松,也就愈加地显得公正无瑕。
我心里一沉。刚刚太冒险了,我发脾气发得过分突然和刻意,她已经缓过了神来。
“你觉得我的这种理解有偏差吗?”我尽量减少着自己的攻击性,说话时没像先前那样一直看着她。
我得快点想个别的说辞。她要识破我,也比从前容易得多:我们之间毕竟不同了。
潘德小姐注视了我一小会儿,似乎在审视,又像是专注于与我的对谈:“这件事在我们达成合作之初我就详细阐明过,今天重申一遍。我在为一间新公司寻找合适的CEO,而不是CEO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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