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春日午后, 暂停药后时清薏在用药的时间里问了一句,陛下,今日的药呢?
其实是熬了的, 只是徐昭苏怕了, 她害怕着以后的时清薏只是一具空壳,又害怕着她在清醒时随时随地可能抽身而去,这种矛盾的心理撕扯着她,让她日日不得安眠。
后来宫人还是战战兢兢的捧来了药,时清薏喝到一半时被徐昭苏猝然打断抢了药碗摔了满地。
她终于还是迈不过心理那道坎,颤抖着去擦拭她的嘴角:“我们不喝了。”
时清薏静静的看着她, 前所未有的乖巧:“都听陛下的, 陛下说不喝了 , 就不喝了……”
那一刻,徐昭素莫名觉得,她其实是知道的, 她什么都知道, 只是她不说。
那样聪慧过人的女子,其实什么都明白, 哪怕自己喂给她的是毒药,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心甘情愿的踏入了她的牢笼。
停了药却依然无法阻止时清薏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像一株即将枯死的花树,整个人从内而外都衰朽下去。
一开始只是嗜睡不清醒,少食多梦, 后来已经连汤药都喂不进去的地步,一整日的不进食,除非徐昭苏亲手来喂的时候才能勉强吃一点下去。
吃的也艰难,只是为了不叫徐昭苏伤心才咽下去罢了。
就是这么咽下去也难受,终于在某一日午后开始咯血,乳白色的莲子羹上溅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咳到眼前一片白茫看不清东西,只是隐约感受到身侧的人在颤抖,伸手触及一片温热,于是很艰难的俯身过去抱她,拍她颤抖的脊背,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安慰。
“陛下,没事……没事……我吃,我吃……好不好?”
她似乎连自己咯血了都不知道,只知道徐昭苏惶恐到一定地步,这些日子生怕她吃不进东西活生生饿死自己。
她不想叫徐昭苏担心,于是自己摸索着去寻汤碗,却只听见砰地一声脆响,是瓷碗落地摔碎的声音。
徐昭苏紧紧拥着她,声音已经哑了,只是一迭声的重复着:“我们不吃了,不吃了……”
她早就知道时清薏已经无法进食了,只是为了她才勉强吃一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样冷清如霜雪的姑娘原来骨子里是这样温柔,可她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
窗外春风簌簌吹过,最后的春梅也已落了满地,有些耐不住的严寒的自此枯死,那是执掌天下的姑娘除了父皇母后外第一次惶恐如斯。
她能掌握一切,唯独不能握住所爱之人生死。
天下名医相继入宫诊治,苦涩的药味和压抑的低沉笼罩了整个皇宫,时清薏病重以后徐昭苏将所有事物暂时交由长公主和丞相处置,大半时间都留在时清薏身边——即使她多半时间都在昏迷。
长公主初时还是反对的,后来偶然送女君回来时见了一次时清薏。
乌黑如锻的长发乖巧的垂在背后,她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哪怕周身披着厚重的白狐裘也只显得人愈发瘦弱,人都瘦脱了形,双颊凹陷,姿容不再,一片灰败之象。
安安静静的等着徐昭苏回来,等到了就从狐裘底下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不过片刻就又歪倒在女君怀里,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不曾有。
长公主负手而立许久,最终只是叹息。
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若说是祸国殃民,可她如今容貌衰败都未遭女君厌弃,想来,陛下也是当真动了真情。
——那又哪里还是她们能够劝得动的呢?
不如遂了陛下心愿,若是留下遗憾,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五月初的时候,合宫医者束手无策,已经只能强行灌药维持她一线生机,医者仁心,看不下去她活的如此艰难,某一日已经隐世多年的大夫终于看不下去,对如今权倾天下的女君开口道:“陛下,不如就让她去了吧……”
活的如此痛苦了,又何必再执意如此,硬生生拖着呢?
此话一出,徐昭苏几乎掀翻了整个明泽殿,五月初暴雨如注,她从殿重抽出雪亮的长剑,眼眸赤红如同修罗,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般模样,仿佛是要当场杀人。
偌大的宫殿人仰马翻,瑟瑟发抖无人胆敢再开口劝她一句,死般的寂静里只有身后纱幔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声音:“陛下……”
于是方才还如修罗一般的君王当场弃了剑,跌跌撞撞的闯进纱幔里,一场危机迎刃而解,自此再未有人敢劝这话。
只有某一个深夜里徐昭苏抱着她的姑娘喃喃:“阿清,你是不是要离我而去了?是不是我绊住了你?让你走不了?”
她又怎么忍心看她难受,只是她舍不得啊,数年等待和磋磨只等来短短几个月的相守,叫她如何能够舍得放她走呢?
半梦半醒的人揽住她的脖颈,需要很费力的在她耳边才能听见说话,她说:“不是你绊住了我 ,是我舍不下你……陛下,我想再陪陪你……”
徐昭苏突然没有缘由的泪如雨下。
五月中旬,暴雨倾盆,徐昭苏在给时清薏喂药的时候外间突然有人冒雨闯进,近卫浑身沾满雨水和血迹,急步闯入扬声道。
“陛下,长公主遇刺!”
一国之君被时清薏绊住脚步,长公主是徐昭苏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位血脉相连的亲人,徐昭苏蓦地怔住,还是时清薏悄然拉了拉她尾指,将她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