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修仁的话里充满了亲善与感激,端的是掏了心窝子。
可李曜现在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奖赏,不由淡然一笑,说道:“明真乃修行之人,修行须要修身,亦须修心,而修心之道,则讲究与人为善,以助人为乐,今日明真救得刺史性命,自感道心有所提升……要不这样,就把免去好友失去至亲之苦,以及贫道收获的愉悦与欣慰,一并算作奖赏吧。”
安修仁心中赞叹不已,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竟有如此淡泊名利、超凡脱俗的心性,可谓世间罕寻,他本以为自家宝贝女儿已是足够出色,可与之相比,显然是远远不如。
夸奖了李曜一番之后,安修仁欲认李曜为义女,李曜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把自己与庐陵公主义结金兰之事说了出来。
安修仁一听,再度看向李曜时,目光中竟多了三分敬畏之意。
能与当朝颇受宠幸的庐陵公主成为义姊妹,怎可能是甚么普通女冠?
安修仁非常了解老皇帝李渊的作风,当年那个试图跟他们安家攀亲的昭武胡人安叱奴只因能歌善舞而受宠,便被封了个散骑常侍,若是他老人家哪天心血来潮,直接诏告天下,把这位并非陇西李氏出身的小娘子册封为某某公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思及此,安修仁倒觉得自己无意间做出了高攀之举,于是立即改变主意,转向女儿说道:“红玉,既然你们成为了好友,你也该向人家学着点,就跟随明真一路行走,直至返回姑臧为止,知道了吗?”
安红玉瞧着满脸病容的父亲,忧道:“女儿想要侍奉父亲左右。”
安修仁肃然道:“为父自有人照料,你无须担心。”
见到安修仁摆出严父的架势,安红玉只得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是,儿去便是了。”
……
……
是夜,李曜宿在刺史府中,难得独居一室,不由思绪不断,辗转无眠。
李曜侧卧于榻上,一面翻看着刘新遗作中属于“时空守则”部分的内容,一面回想着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种种经历。
在不长的日子里,她已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且似乎还对历史的走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拓跋赤辞若是没有被她杀死,党项人当中最为强大的拓跋部还会不会在未来迁居银、夏两州,并诞生出强悍的定难军,进而创立一个文明国家?
焉支虎若是没有在番禾撞见她,突厥汗国还能不能占据红谷,为漠北的游牧民族开辟出那一条入侵中原王朝的隐蔽路线呢?
历史究竟会不会按照她所希望看到的方向来发展,李曜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因为根据这“时空守则”的解释,平行世界中存在着“香蕉皮机制”与“盖亚意识”。
这就意味着,只要穿越者行事对世间的重要因果产生了影响,其所处的世界便会进行修正与反击。
不过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安修仁若没有得到她的救治,一定会因服食金丹而死于今日。
虽然安修仁的死,后世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史料记载,可她却清楚地记得,再过半个月,沙州别驾兼瓜州总管贺若怀廓巡视敦煌,便会遭遇张护、李通起事。贺若怀廓被围困子城,侍中兼凉州总管杨恭仁派兵救援,却为叛军所败,以致贺若怀廓也在子城告破之后,被张护处死。
而安修仁能够先后担任凉国户部尚书、唐朝的州刺史,又能与其兄安兴贵合兵攻灭称霸一方的李轨,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不可多得、可以独挡一面的文武全才。
其身为左武侯大将军,官阶与侍中杨恭仁同为正三品,并且身兼刺史,职位更在别驾贺若怀廓之上。
尽管唐初的十六卫大将军平时只有“番上府兵”的统领权,但到了战事发生之时,朝廷一般会按照现在的制度,将战时指挥权交予距离战场最近的大将军手里。
再联想起安修仁只是不久前刚到肃州上任的事实,说不定朝廷也是发现沙、瓜两州局势不稳,这才专门派他来坐镇毗邻之地,以便为贺若怀廓担当后援。
有鉴于此,兴许就是因为安修仁的突然暴毙,唐军才会作出“远水救近火”的无奈之举。
李曜甚至还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安修仁健在,那沙州豪族张护、李通还会不会造反,亦未尝可知。
这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与兴奋,就好像准备拿刀砍掉某个历史名人的头……
……
……
甘州城距离瓜州城约有六百余里,途间要经过一片沙碛之地,还要横穿疏勒河,是以何潘义的商队为了做足准备,滞留了两日才重新启程。
出了甘州城西门,一路上几乎都是荒凉的景象,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些土墩子和烽燧以外,完全看不到其他的人类聚居地。
商队向西走了五天,穿越了沙碛,便来到了与疏勒河相连的大泽。
根据史书记载,这大泽东西宽两百多里,南北六十多里,可谓是一个水域面积非常大的湿地。千年之后,由于人为破坏和土地沙化,疏勒河的河水中常年挟带着大量的泥沙,于是大泽不断萎缩,直至几乎消失。
可是现在这片湿地沼泽,却栖息着各种鸟兽,一片生机勃勃。
而最令李曜感到稀奇的是,水面上竟然还有许多捕鱼的小舟穿梭来去……
此后,商队沿着大泽边沿行进了一天,然后又在何潘义的亲自引领下,斩木为桥,布草填沙,安全渡过了疏勒河,这才终于抵达瓜州城下。
唐代的瓜州城,因城池周围生长着以补肾壮阳闻名遐迩的锁阳,亦被后人叫做了锁阳城,其四垣全为黄土夯筑而成,总长达八里,规制与肃州、甘州等城不相上下,加之北面便是玉门关,所以瓜州城池负有一定的军事作用,建得城高墙厚,宛如一座巨大的堡垒。
商队正缓缓入城,忽然有一队唐军打马从后面奔来,当先一名身穿光明铠的校尉经过之时,商队中突然有人对他招手唤了一声:“六郎!”
那校尉本已打马跑过,听得声音,霍然扭头看去,旋即眼中放出激动的光芒,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回跑几步,在马上对商队中的一对年轻夫妇行礼道:“阿兄!阿嫂!你们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