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畴听得连连点头:“如此,吾等可以放心矣。我们远在边镇,就担心皇上年幼……”
严嵩坐直,用一口茶,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如今我们,就算不能做‘内阁’,也要好好做事。皇上是大明的天,是大明人的‘君父’。如此‘君父’,死而无憾。”
张九畴眼睛一红,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严嵩就笑:“不怕抚台笑话。下官一开始以为,自己这一趟出京,是孤身进敌营谈判。进宫之前,还和犬子交代后事:‘皇上是你的天。你一定要跟着老师们好好学习,一定要听皇上的话……’
犬子一反常态地乖乖听训,特孝顺给下官拍背顺气,说:“爹,儿子知道。儿子早就知道了。儿子明白爹要见皇上激动,爹你缓一缓。”
下官一看,犬子进宫后成长这么多,更感动。就说:‘皇上选你做玩伴,那是看重你的能力,你打小儿聪明,博闻强记的,爹都比不过你。可你要知道自己的定位,喜好奢靡享受的那一套,可要收敛了……’”
哪知道犬子骄傲地说:‘爹啊,儿子听不懂。但儿子知道要听皇上的话。儿子现在天天青菜豆腐,都瘦了三斤。天天学习,还要跟着小侯爷练武,保证不给皇上丢人。’
抚台你听听,我那一刻的心情……哎。”
严嵩感慨落泪,张九畴明白严嵩的感受。早就听说皇上的八个玩伴都是神童,严世蕃估计也是打小儿自负聪明,可他这个岁数,哪里能理解老臣的心情?
大明建国一百五十年了,老天爷开眼,送给他们一个好皇上!
“他们赶上好时候了,将来啊,都可以一展抱负。还没恭喜严兄,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严嵩一脸欣慰和感激:“犬子遇到皇上,是下官这一辈子,最大的运气。抚台啊,下官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的观念要改变了。我们的皇上有魄力,西域蒙古人要打,我们就打。西域蒙古人要乖乖的,我们也欢迎。”
“我们有一位好皇上,不需要再缩手缩脚,不需要再胆战心惊,只要跟着皇上,乖乖的干活儿。等着青史留名。”
大明承天命,光复华夏。大明人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大明的臣子,说起来,都是一把心酸泪,还只能午夜偷偷地流。
太~祖皇帝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太宗皇帝是“只给自己的马儿吃草”,下面的皇帝……哎,能说什么那?大被子一遮掩,怎么好听怎么说吧,反正就那样儿了。
到了孝宗皇帝,好皇帝,奈何魄力不足,老婆小舅子都管不住。到了先皇……好吧,折腾吧。可算老天爷开眼了,等来皇上。
作为臣子,只要“乖乖地跑,乖乖地吃草”,就一句话,你要乖!
张九畴想通了,找来兵部尚书金献民,诚实地认错儿。
“下官在甘肃,岂能不知道闭关绝贡的坏处?下官和甘肃军民,守这甘肃十年了,年年看着这片土地被鲜血染红,年年对着北京的方向望眼欲穿,一道道上疏求粮草,求军饷,下官心里头难受啊。”
“下官不是不想打仗。下官想。下官做梦都想带人打到蒙古王庭,给将士们报仇……”
张九畴六十多岁了,多年操劳边镇的风沙吹着,看起来跟七十岁的人一样,白胡子花花的。可是,多年带兵的热血汉子哭起来,那是真悲壮,悲壮的侍卫们护卫们都跟着眼睛发红。
金献民心里头难受,双手扶起来张九畴,扶着他坐到主位上,誓言一般地保证:“是我们没有做好,上负君恩,下负边军。抚台有看到,这两年的军饷和粮草越来越好,今年更是全力保证边镇需要。”
“皇上有吩咐,从此以后,边镇的粮草和军饷,官盐,一两不缺。按时送达。甘肃的父老乡亲们,相信皇上,也请相信朝廷。”
张九畴擦擦眼角的泪水,乜他一眼。
金献民心知他“不见兔子不撒鹰”,更知道甘肃离不开他,也想进一步安抚安抚军心,当下大声说道:“皇上派破落户儿桂萼去宣府和大同,主持土地改革。大同的事情,抚台知道的更清楚。”
“大明百年积弊至此,吾等只能一步步来办。抚台有任何要求,请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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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惊雷劈下,就是严嵩都瞳孔一缩。
张九畴“霍”地站起来,又“猛”地坐下,用眼神安抚激动的边关将士们,一回头,目光如烈烈刀锋刺向金献民,浑身气势勃发。
金献民不躲不避,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还请中堂细说,怎么样的土地改革?”
“清查宗室藩王、世家大族、宦官、屯兵官、总兵官……所有人家里的土地。多余的,隐瞒不报的,一律充官,发放给军户们。因为人口增长,每家每户分到的土地减少,朝廷鼓励开垦荒地,三年内免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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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也如此?”
“自当如此。”
“下官要求,严翰林做甘肃钦差,主持土地改革,可答应?”
“上奏皇上,皇上答应,就是严翰林。”
“好!好!好!”张九畴豪爽大笑,人生六十年,第一次如此畅快,充满希望。
张九畴看向下面的将士们,一个个胸腔鼓动,年轻、热血,运气好,遇到一位好皇上,十年来,露出第一个真正轻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