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自己,回到内宫见妃嫔时,都只带着一队孩童。亲信宦官因到了年纪,从不曾跟随至此。
只有太妃正在听政,与旁人不同,政务实在繁忙时,偶尔会留下朝臣和内廷亲信,彻夜理事,不受规矩管束。
而她甚少见到太妃。
于是她没有见过习执礼,只在兄长召他来见先太后时,站在屏风后瞧上那么一眼。
好一身忠正之态。她满心喜悦,先太后也喜悦,连连夸赞,兄长便开怀地笑了。
却原来,他们以貌取人,都被这阉人的表象骗了!
杨令虹含着微笑看他,打量到习执礼毛骨悚然,重重地将茶盏拍到旁边。
“你——”
她截断习执礼话头,垂头,做出关怀的模样,轻声道:
“我见习公没有回应,以为您突发急症,故而失礼入内,还请习公勿怪。”
习执礼气恼道:“颜庄,你可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眼下说不定正在心里头骂我吧?”
“怎么会?”
她拿出在人前面对驸马时的态度,亲近地笑了:
“我与习公同做过圣上伴读,情分不同于他人,心里头只有念着你的,哪会骂你呢?”
眼前人收敛怒意,亦缓缓地笑起来,和蔼可亲地说:“既如此,我身为你幼年同窗,现在的上司,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愿闻其详。”
习执礼神态安闲,语气慈祥,如同七老八十的尊长一般,说道:
“我知圣上宠爱你,一些个小事他纵着你。可你也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了,连公主府都敢围,闹着捉拿驸马,圣上岂肯善罢甘休?颜庄,你可做得过头了。”
杨令虹心中乱跳。
她勉强应承:“多谢习公训教,我已经知错了。”
习执礼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你下去吧,天不早了,去见圣上要紧。”
如同吞下去一颗千斤重的秤砣,杨令虹满怀沉重,嘴里苦意弥漫。
颜庄待她那样好,为她婚事筹谋,又忍着腹痛安慰她,替她教训驸马。
而她却给他招来了祸端。
杨令虹强忍着酸涩,仔细地想了又想。颜庄平静的神情印入脑海,挥之不去,霎时间抚平了所有的慌乱。
他在为她忍受病痛与苛待,而她,绝不能就这样折戟沉沙,顶着他的身份,失去兄长的信重。
杨令虹直起身,直视习执礼双眼。
她从容道:“习公指点,颜庄感佩于心,亦有肺腑之言想对您说。”
习执礼微微蹙眉。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是围了公主府,您却是收取贿赂,坑害长公主,世间事总有个纸包不住火的道理,等到事发之日,您又待如何呢?”
杨令虹瞧着他微变的脸色,躬身行礼,跳下软轿。
外头天高云淡,日光明朗,开阔得寻不见半分阴霾。
就像颜庄的温言软语,足以抚慰心怀。
第8章 嫉妒 今后我疼殿下,如何?
皇城宫门高阔,琉璃瓦上流淌着金色日光,耀人眼目。
杨令虹下了车,独自走进宫门。
宫门边候着个年幼内侍,正跺着酸麻的腿脚,瞧见她,连忙迎上来,举起手中雕花食盒,唤道:“请厂臣留步!”
杨令虹没见过他。
小内侍走到近前,将食盒打开,现出里头还带着热气的粥,点缀几朵白梅,香气扑鼻,笑道:
“厂臣,这是长公主殿下吩咐人给您做的粥,她说您一大早赶过来,想必没好生吃东西,叫小人在这里等您来。”
她胸中漾过一股暖流,叹道:“殿下有心了。替我问殿下和太妃安。”
小内侍应道:“是。”
杨令虹一早没吃饭,又和习执礼狭路相逢,生了一肚子气,闻着粥香,还真觉出些饿了,略略吃了几口,顾忌着见兄长,便没多喝。
她问:“圣上是在自己宫里,还是在别处?”
小内侍歪着头想了想,回答她:“小人来的时候,听人说,圣上正在御花园里呢,和贵妃娘娘游湖。”
贵妃娘娘。
驸马的姐姐南氏,进宫后独得盛宠,将宫中所有妃嫔,乃至于皇后,都给比了下去。
杨令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笑着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御花园位在内宫,她递了牌子,在内宫外头等候很久,才等到兄长身边伺候的人出来,引路领她进去。
“见到哥哥要自称奴婢,自称奴婢,”杨令虹默念了一路,难堪和屈辱之感终于消退些许,“奴婢,奴婢,奴婢。”
她没怎么看路,只顾着跟人往前走,差点撞在那人脊背上。
“厂臣,到了。”近侍提醒。
杨令虹立在湖泊边缘。
这里的景色是那样熟悉。
她未曾出嫁时,经常在御花园中游玩。早春时节,湖边生了短绒绒的青草,更是一年中难得的开心日子。
她拉着宫女在湖边放风筝,等风筝飞得高了,便将线剪断,看它飘飘摇摇地飞远,一群女孩忘了尊卑,都拍手在岸边蹦跳欢笑。
晨露清凉,沾湿绣鞋的感觉,她至今都还记得。
杨令虹心生感慨,向湖中望去。
一艘小巧的画船徘徊在湖面上,船尾有女子弹着琵琶,兄长穿了身利落的衣裳,慢悠悠地撑着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