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只多了走路的力气,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伸手撑着陆舜华,拖着她不要命地向后跑。
陆舜华浑身失了力气,阿宋连拖带扯,死死拉着她胳膊,带她离开这血腥之地。
身后的叮当声时起时伏,挎刀和长剑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刀势偏沉重,剑法更重灵活,沉重和轻巧撞到一处,听起来却比任何平安符都能让人安心。
陆舜华没有回头,她似乎没了思考能力。
兵器交错声依然回响,她脑子里混沌一片,想起很多很多繁杂的回忆。父亲身死的那一日,祖奶奶没有流一滴泪,只叹息说佛祖没能保佑他平安,是她诚心不够。后来她更加信仰青灯古佛,香油钱一添再添,每天向佛祖叩首,平安符亦是取了一个又一个。
她睡的床底,堆了三口箱子的平安符和祈福结。
但平安符也好,祈福结也好,都是没有用的,她知道。
陆舜华惊恐迷茫的心,在此刻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心想,其实三千世界的佛祖都没有身后的刀剑声来的灵验。
只要它们还响着,她就知道身后还有一个少年在为她战斗。他护着她平安,刀剑未歇,他未倒下,她就依然平安。
他才是她的守护神灵。
陆舜华顿住脚步,扣住阿宋的手腕。她喘着粗气,可是目光坚定不移。
陆舜华哑声说:“阿宋,你回去找人来。”
阿宋急道:“不行,郡主!这里危险!我们赶快走!”
陆舜华低头,一用力把手抽出来。她推着阿宋的肩膀,让他往前走去,阿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是倔强地不肯动,抿嘴盯着她。
陆舜华勉力笑了笑,“你拽着我,我们走不快的。已经跑出这么远了,不会有事的,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赶紧回去找人,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快些。”
阿宋还是摇头,口不择言道:“郡主,既然江小公子让我们先跑,他肯定有把握能对付越人,你留在这儿万一越人追上来岂不是送死。郡主听我的吧,我们一起走。”
陆舜华低声说:“你都说了江淮有把握对付他,他又怎么会追上来。”
“郡主!”
陆舜华扬起下巴,说:“我是主子,我现在命令你回去找人。”
阿宋闭上嘴,红红的眼睛瞅着她。
陆舜华第一次拿出主人的架子,心里不是不别扭,但她仍然倔强地抬头,手指指着回去的路,一字一顿说:“我命令你立刻回去找人过来。”
阿宋呜咽一声,恨恨地跺脚,脸色涨得通红。
他嘴唇蠕动,憋出一句“郡主千万小心”,转头飞一样地狂奔而去。
确实比拉着她快了不少。
陆舜华眼见着阿宋身影消失,长出口气,慢慢抬起手掌,双手合十,垂着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是她第一次求佛祖保佑。佛经抄了那么多,但她本身其实是不信佛的。
可是当人碰到绝路的时候,实在没有办法,难免都会想要去借助神灵的力量。陆舜华现在就是这样,在跑回去的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不为自己,只害怕一回去就看见一具冰冷的尸ti。
所以她第一次求了佛祖,请它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
保佑她的守护神灵还活着。
*
陆舜华顺着来路回去时,一颗心都快跳出xong膛,她难以抑制地慌乱,这抹慌乱在她看到江淮坐着的身影时就沉静下来。
他靠着老树坐着,身上衣衫全是破烂口子,一手捂着肩膀,闭眼靠在树干上。
xong膛微微起伏,他还活着。
不远处,一把崩了口的长剑随意丢着,上头的血迹半干,再远些,就是越人趴着一动不动的尸ti。
虽然这种情况下不太合适,但陆舜华还是舒口气,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江淮赢了,她很开心。
听到笑声,江淮警觉地睁开双眼,见到她的那刻愣了下,脱口而出:
“你怎么回来了?”
话毕,牵动了身上的伤,他捂着嘴一阵咳,指尖溢出殷红鲜血。
陆舜华不笑了,连忙迎上去,蹲在他身边关心道:“江淮,你还好吗?”
江淮皱着眉头想站起来,“无事。”
手一滑,又重重跌倒在地,他倒吸口气,手指抖个不停,显然痛到极致。
陆舜华:“我让阿宋去叫人了,你撑着点儿,不要再动了,小心伤口裂开。”
江淮:“不必,我自己能走。”
他手掌撑在地上,咬紧了牙关,明明已经无力到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固执地想要自己站起来。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是陆舜华看了眼越人的尸ti,从他的伤口来看,江淮受的伤必定不轻。
其实他堪堪十六,身量力气都比不得越人,占了越人受伤的便宜,加上年轻,出招快,无所顾忌这才勉强赢下。
或许还因为带了点儿仇恨。
陆舜华上前搀着江淮,从自己怀里掏出帕子,将他手上的伤口包上,低声说:“别动了,我们在这里等人来。”
江淮摇摇头。
陆舜华无奈道:“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听我一次,不要逞强……”
江淮又摇头,说道:“他还有同伙。”
陆舜华惊愕道:“什么?”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江淮捂着伤口,喘着气,手臂被她拉住绕过脖子,他使了点力想要挣脱,“此地危险,你不应该回来。”
陆舜华静了一会儿,更紧地抓住他,低声说:“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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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摇头,另一只手抬起,扳着她肩膀要推开她。
“不用了,你自己走。”他向后靠,说话几乎咳血,“不用管我。”
“那你呢?”她垂下头,低低地问,“你怎么办?”
江淮说:“我留在这儿。”
“万一越人余党来了呢?”
“我能应对。”
陆舜华猛地抬头,盯着江淮的脸。
她觉得xong口有一股气,向上升起来,升着升着就到了头顶,她很想说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但看他这副样子,又把话咽下去了,顺便把那口气也咽下去了。
陆舜华绕过江淮,背过身在他面前弯下了腰。
江淮疑惑不解:“做什么?”
“上来。”她快速说道,“我背你。”
“……”
江淮说:“不……”
“上来。”她不容拒绝地说道,两只手臂后伸,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肩上放。
“不然我也不走,我们一块死在这儿。”
身后没有应答,陆舜华耐着xlng子等待。
她在心里又向佛祖祈求了一遍,佛祖显灵,感谢你实现了信女的心愿,但如今危险未除,求你大发慈悲再听信女一句话,保佑身后这人别再犟了。
过了会儿,背上传来一阵压力。
陆舜华稳着步子,一咬牙,撑着江淮的身ti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腰间酸痛不已,她比江淮矮了许多,全靠着一股蛮力和倔强,竟真的将他背了起来。也多亏了江淮瘦削,比起同龄男子轻了不少,这才勉强迈出步子。
一步一步地,她小心翼翼又满怀坚定地将他背在身上,带他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每走一步,地上就滴落几滴鲜血。
江淮一直不说话,陆舜华担心他伤重晕倒,大着舌头问他:“江淮,你、你睡过去了?”
江淮手指紧了紧,哑声道:“没有。”
陆舜华点点头,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只想能省些力气就省些力气,快点离开这里才最为要紧。
她不开口,江淮却像是为了让她安心,伏在她背上,淡淡地问:“郡主为什么回来找我?”
“别、叫我、郡主。”
江淮垂眸,嘴角微微上扬,又说:“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陆舜华喘道:“你……救了,我,一人一次,公、平。”
江淮没太明白什么意思,怔了下。
半晌,他才想起,是花灯节前一天,他将陆舜华从酒缸里捞出来,扛着她将她送回家的事。
他嗯了一声,思索片刻,沉声道:“既然如此,以后互不相欠,再遇到如此情况,不必管我。”
陆舜华哼笑一声,没有回话。
她低下头,迈着沉重的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去,两条腿颤地立不住,但嘴上还坚持要说话。
“江淮,你、你信不信,佛?”
江淮盯着她涨红的侧脸,她明明是个娇小姐,身板也小,到底哪儿来的力气把他背起来的,他想不出来。
“不信。”
也是,他连苍天都不信,又怎么会去信佛祖。
“可,我信。它它刚才,实现我的愿望了。”
江淮看起来兴致缺缺,哦了一声就没话。
陆舜华指甲陷入手掌,汗水快把眼睛迷了,脚底似乎起了泡,疼的要命。
她吸口气,叹道:“你不用总是捏着情绪,说一句想说的话也没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