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十年,大宇王朝发生过很多大事,运河竣工,苍云之战,这些都是史册留痕的大事,除此外,还有些事情影响深远,却不为人所知。
年初,太子领皇命出使西陵,本意是想罢兵谈和,免除战祸。路上偶遇地火喷发,周边妖兽受惊形成兽潮,导致太子受到惊吓。经此后太子匆忙返回京,不仅和谈之事作罢,且一病不起。自那时起,再未见到太子现身理事,有谣言称其病入膏肓,已不久于世了。
太子有事,动摇国本。另外还有,武帝年轻时资质一般,境界达不到圣祖亲定要求,后以秘法强行提高方才继位,却因此留下隐患。其继位后的十年间,后宫诞生过两位皇子三个公主,却都病怏怏地,用了诸多灵丹妙药,情形依旧不怎么好。而在继位之前,武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是男丁,他这一倒,眼睁睁是个后继无人的局面。
因此有了传承旧制之说。所谓旧制,指的就是皇子中无合适人选继承大统,只能从兄弟、子侄中选择。八王的两个孙子,轩辕无忌与轩辕无过,就是这样被很多人看成人选之一,呃,是之二才对。
既有先例可循,按说也就没什么大碍。只要君臣合力齐心,不会导致太大动荡。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当今时局和之前那几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一方面边患重重,战事频发,即便在国内,四大宗族明争暗斗,三大宗门蠢蠢欲动,皇室已无力量将这些势力彻底压服。
换句话说,今日的大宇存在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影响皇权,一旦出现大位之争,后果不堪设想。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既公开又机密,下面的人虽有风闻,顶多也只是议论议论,当不得真,参与不了。但在上层,种种苗头预示着,有人在为此做准备。譬如现在桌子旁边的人,既有力量,又有欲望,知其事所以动其念,难保没有想法。
老太君担心的就是这个,言罢先是等了片刻,才又缓缓说下去。
“当年承武拔阶继位,底子薄,根骨不足。我知此事必有后患,特意给太后稍了句话,要她仔细些,叮嘱皇帝用心调理。结果呢,当妈的性子强,嫌弃我这个老妖怪多事,儿子一心想要干成事业,留名青史。之后的这些年,皇帝一心想清除宗族隐患,巩固皇权,又搞了个运河改造,导致国力大亏,边患频发。他自己也因此耗空精力与心神,每况日下,如今已到了依靠汤药维持的地步。”
皇帝勤勉也是错,听上去不可思议,在老太君看来理所当然,讲到激烈处,声调渐渐清冽。
“把改造运河之资用于军政,边境何至于战事频频?仅以苍云为例,糜烂到那种地步,他这个皇帝不该担责?如果不是国力有亏,军不能战,又何必拉下脸去找别国和谈?太子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虽说这是偶然事件,但从根本上讲,最终会落到他身上。外人都以为是圣人陨落导致战争,却不想想,一两个人纵然再厉害,岂能抵消国之力。”
稍顿,老太君又道:“这阵子皇帝动作频频,提拔新人,解除密云宗封誓,还要让赫连纯美入宫,他以为这样能壮大皇族之力,却没意识到稳定的根本在于轩辕。呵呵,起初担心外戚想要压服,到头来又想借用,出尔反尔,成何体统。”
吁一声,老太君断茶润润喉咙,接着道:“当年圣祖早有预见,担心轩辕血脉一旦轻薄,天赋一旦退化,后人便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轻重颠倒。如今他的这些做派,岂止是轻重颠倒,简直就是惊慌失措,胡作非为。”
一连串质问式的总结,周围无人敢接腔,待把这些事情讲完,老太君的神情黯淡下来。
“没记错的话,承武今年不过五十一,以通玄境衡量,正当盛年。然而后宫已有六七年没有新的生命。两位皇子倒是聪明,可惜年幼体弱,资质也不好,如此看来,有些事情怕是注定会发生。”
话说到这地步,周围人愈发胆战心惊,不敢轻易开口。唯有苏小月仗着受宠出言劝说,也可以说是安抚。
“国是国,家是家,轩辕是轩辕,老祖宗是老祖宗。您这样的年纪,这种辈分,何必为皇室呕心。况且您心也尽了,意也到了,犯不着为之失望生气。要我说呀,您只要安安稳稳地这里坐镇,管好苏氏子孙便好了。”
“没错,老祖宗犯不着为之生气。”
有人开头,别的人便也跟上来,劝说的劝说,开怀的开怀,待到周围稍稍安静,老太君才有开口,未言先叹。
“老身哪里是为轩辕操心,讲这么多,全都是为了你们大家。想我苏氏,经历了不知多少风浪,闯过多少关口,才有今日之局面。现如今,世间已没有多少事情是苏氏做不到,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参与。但有一条,你们定要牢记,无论如何不得参与其中。”
迎着许多疑惑的目光,老太君深深吸一口气,收敛神色,语气加重。
“日后,大宇若现夺嫡之争,苏氏门下任何人不得涉足。如有违背,自己把名字里的苏字去掉,脑袋也摘下来。”
寿宴之上,老太君神光湛湛,宛如回到少年时代。
“我知道,你们当中或许已有人暗中谋划,亦或受人诱惑、邀约、联合之类。之前就算了,走出这个房间,该毁的毁,该放的放,别等到被我发现,剥他的皮!”
毫不留情、且无任何余地的宣告,四周的人纷纷低头,有些忙着表态,都道是遵从老祖宗教诲,不敢有违背。
“老祖宗,今儿是您的大日子,能不能不说这些。况且,大伙儿全都敬您爱您,怎么会做出让您不高兴的事呢?”
依旧只有苏小月敢直言,老太君听罢神色放缓,有些疲累,又好似才想起来今天是为自己祝寿。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的都是好孩子。月儿更是......来来来,到我身边来。”
召唤声中,苏小月端着酒杯到老太君身边,半偎着敬去。
“老祖宗,这杯酒您只能喝一半。”
“呃?这是为何?”老太君接到手中,神色颇为好奇。
“余下一半留给我啊。”苏小月眨眨眼睛。“月儿想从老寿星这儿分点福气......您不会舍不得吧。”
“这个么,得分人。”
老太君故作严肃,但只绷了片刻就忍不住开怀大笑,干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满满的怜惜。
“舍得,舍得。若为了月儿,老身什么都舍得。”
看到这一幕,在座的人也都笑起来,欢声笑语中,丫鬟仆役们陆续将菜肴端来,老太君便又找到说辞。
“当初月儿去秀女峰修行,我心里想啊,那地方好是好,唯独有一条不合道:不让人好好吃饭。秀策那丫头从小好强,性子冷,对己苛刻,对待弟子们更不用说。自打她主掌秀女峰,下面的人可就苦了,老身听说连一丝油荤都别想沾。”
秀策真人,秀女峰当代之主,神州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苏小月的授业恩师。其人以严厉、冷傲著称,然而在老太君口中她却成了丫头,纵然听到都没法辩驳。
好在有人出面维护,苏小月站出来为师尊辩护。
“师尊要求虽说严一些,为的是让弟子们专心修行。况且老祖宗言过其词,月儿这些年曾吃到不少美味,哪能像您说的那样。”
“大伙儿瞧瞧,话中有话。”老太君唏嘘不已:“这些年吃到不少美味,平日里不知道有多清苦。对不对?”
一番话引来满堂喝彩,有的赞老祖宗明察秋毫,有的道月儿鬼灵精怪,自然是褒意。笑闹中,老太君伸手捏捏苏小月的小脸。
“别替你那个冷脸师傅辩护,我有证据的。”
“老祖宗又要编故事。”苏小月扭头表示抗议。
“是你亲口讲的,怎么能叫编故事。”老太君呵呵一笑,转头看着大伙:“月儿这次回家,见着我的头一句话自然是问安,你们一定猜不到第二句是什么。”
在座之人颇为好奇,苏小月想起什么,连忙伸手要堵住老太君的嘴。
“老祖宗......”
“自个儿做了还怕人说。”老太君一掌拍开,“月儿在苍州看了个人,就是那个......前阵子箐丫头提到的,姓方的小子。嘿嘿,那小子出身苦,会做菜,弄了个什么‘叫花鸡’。你们听这个名字,纵好又能好在哪儿?可是咱们家月儿啊,哎呦喂,馋的咧。才到家里就跑到我这儿卖弄,道其如何如何美味......秀女峰的日子该有多苦,连叫花子都比不了。”
故事加上表演,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唯独苏小月满脸通红,一边埋怨老祖宗,一边小声嘀咕。
“确实好吃的嘛,老祖宗没尝过罢了。”
“还嘴硬。我就不信,叫花子的东西能比......”
视线在桌子上转转,老太君指着当中的那盘名为醉鸡的主菜,随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过来。
“同样是鸡,叫花鸡和这个比,月儿觉得哪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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