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寓,玄野吃过早餐,信步走向森特维尔区商业街,拐进了那间熟悉的征兵办公室。
征兵办公室的陈设格局基本没变,只是墙上的宣传海报又有了新的内容,风格类似旧时代某款风靡全球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以身着联邦制服戴头盔的士兵、多种多样的精良枪械、刺激惊险的高空跳伞和急行军等元素,衬托出该征兵广告的宣传语最佳多人合作。
迎接玄野的依旧是那位当过候补迫击炮手的黑人军士,他办公桌前放着一沓资料,有署名周易的体检报告、政审报告、正式合同与最近一次军队职业倾向测验asvab成绩88分。
半年不见,年轻军士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其实这也难怪,因为最近的征兵工作确实是不顺利。
随着旧时代战争的结束,联邦进入了将进二百年的相对和平期,国防费用一再削减,即使后来与宗教国开战,职业军人的待遇也没提高多少。
直至去年地外文明出现,国会那帮整日闹哄哄互相挤兑的议员老爷们,才总算通过了现任政府关于增加额外军费开支的决议,用以大量购买武器、星舰和扩充军队。
然而资金拨款虽然有了,兵源却又成了新的问题。
沉湎安逸生活的现代人,早就失去了开荒年代的热情斗志。
青少年们通过种种方式,追求被包装后的明星偶像和电子游戏,以此满足自身的幻想需求,无节制地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感。
然后等这批人步入社会,不出两年时间,他们就会忘却最初的梦想,常常以生活艰辛为借口,变得不愿意奋斗努力,也不愿学习任何新的技术和知识,却又将大量空闲时间,用在休闲娱乐上。
这也是联邦精英阶层以上,所乐见其成的事情。许多功成名就的成功者,实际上也是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与抱怨出身不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转世重生的某些人不同,他们的性格更具侵略性,也更有意志力。
只是原虫的突然入侵,打破了原先形成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气场。异形并非我们这些被欲望所俘虏的人类,它们只会用钢牙利爪撕破脆弱的生命防线,而不是在谈判桌上拉锯扯皮。
所以联邦的一部分精英阶层也开始堕落,包括一些军队人员。
原虫首次降临的前6个月时间,是联邦征兵的黄金期,那些满怀报国之忱的热血青年,神态庄严,令人敬佩。他们辞别父母爱人,投身到战斗部队中,许多预备役士兵也重新回归军营。
这段黄金期在2月份玄野参加飞行员考试时达到顶峰,接着便呈现断崖式的下跌。
舒适太久的人类,已然忘却该如何战斗,先前参军的军官士兵,大多是为了诱人的薪资待遇和福利条件去的,从没料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上战场,真的要面对那可怕的死亡威胁。
于是,当义愤填膺的热情过去,保卫家园土地的口号便成了一句空话,人们在社交网路上大量转载和评论关于征兵不利的负面消息,一边煮着鸡蛋咖啡、哀叹现代人缺少阳刚血性,一边躲进钢筋水泥铸成的自我牢笼里,愤世嫉俗。
毕竟出生入死是别人的事情,自己只要站在道理最高的一方,动动嘴皮,活得心安理得有滋有味,那就可以了。
虽然联邦军方开出了一系列丰厚条件,比如放宽兵役年龄范围、增加年薪福利、提高服役期满士兵的公民权限等级,但收效甚微。
“训练辛苦吗?会受伤吗?”
“我会被送往前线反恐部队去吗?”
这是联邦征兵人员经常被问到的几个问题,而他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用一些诸如
“民众需要你,自由万岁。”
“这世界你改变不了就得适应,适应不了就得被淘汰!这叫适者生存!”
“前有阻碍,奋力把它冲开,运用炙热的激情,转动心中的期待,热血在澎湃,吃苦流汗算什么?”
等等苍白空洞的语句来应付。
星历0199年3月,国防部长麦克唐纳在一次媒体公开见面会上承认,联邦陆军现役部队只征召到94的兵员,是5年来首次未完成月度征兵计划,这一数字在次月又降低了足足8个百分点;陆军预备役部队则只招满了80,陆军国民警卫队更是有三分之一的亏空。
联邦海军陆战队的征兵情况也不容乐观,3月和4月连续两个月没有招满兵员,这一现象是之前10年来所没有过的。
更恐怖的是,不少联邦现役军人在回国休假后,请求推迟返回基地部队报到,甚至有人当了逃兵。
许多从现役部队退伍的联邦士兵干脆彻底退出军旅,不再像往常那样在预备役或国民警卫队中继续登记注册,以免被送到前线去。已经身在预备役和国民警卫队的士兵也难免人人自危。
据联邦陆军新闻官不久之前向媒体的数据,截止今年7月份接到动员令的联邦预备役人员中,有570多人根本就没理这个碴儿,还有3449人打电话要求推迟报到日期或是免除应征义务——尽管联邦对逃兵的惩罚一向严苛,在战时轻则开除军籍,重者可能是死刑。而和平时期,死刑被废除,但“开除军籍、没收所有服役期间的工资和津贴、并处2年、3年或5年军事监禁”仍不可避免。
这种情绪还蔓延到民众中,某些强制征兵地区的人们,因害怕应征入伍后会送掉性命,通过失联、自残等种种极端方式逃脱兵役。
因此,国防部长才会在那次媒体公开见面会后又发表声明,宣称从今年9月起,进一步放宽征兵条件。
年轻军士谈起这些,唉声连连。
他已不在提自己回前线的事情,只是抱怨联邦政府的软弱无能和军方的龌龊内讧,声称当时他们如果肯出动第一宇宙舰队,把那些该死的虫类阻挡在大气圈外,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玄野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碎碎念,目光却一直瞟向墙上时钟,到了差不多10点15分,一辆老式面包车驶入森特维尔区,将玄野接了过去,年轻军士站在车外挥手告别。
包面车上连同司机在内一共四人,大家被载到阿拉米达考务中心,那里的考官一一核对过几人的身份证明,便开始派发机票“签过正式合同,拿到机票,以后你们就是有档案记录的准军人了。军人要守规矩,服从命令,你们到了新兵营里,可别哭哭啼啼,丢了我们圣克拉拉州人的脸。”
考务中心里像玄野这样的新兵大约有40多人,他们将根据各自的支援意向,乘坐联邦航空客运联盟的商务航班,飞往各个不同的训练营。
中心门口聚集了很多前来送行的家长,或者同学、朋友,他们与即将入伍的新兵拥抱,互道珍重。
另有少数新兵松散地坐在考务中心的石凳、台阶和树下,包括玄野在内。他们都是独自来的,有的家人远在外地,无法按时赶来;有的为了服役的事情,出门前还跟父大吵一架;有的害怕亲人担心,就连入伍的具体时间都没透露,只等着新兵营训练结束,才敢给家里打电话。
相同的地点,不一样的感受。
玄野离得和送别人群稍远一些,背靠着墙壁,点起一根烟,先让烟头燃烧一会儿,看着顶端的白色烟纸被不熄的火苗一点点剥离、化作灰烬颗粒,随着腾起的烟雾袅袅上升。
接着他才深吸一口,将烟气全部进入肺里,包裹许久之后,复又缓缓吐出。让淡淡的烟叶香味与空气相混合,伴随着大脑轻微的缺氧,往往会产生一种烟草独有微醺的感受。
玄野烟瘾不算大,这或许是他进入新兵营前,所点的最后一根了。
没抽几口,背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叫道“嗨!伙计,身上还有多余的烟吗,也给我来一根提提神。这两天一直被人追着没合眼,实在困得要命!”
说话的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橄榄球远动员身材,一条胳膊上纹满了大大小小的蝴蝶文身[注],全是玄野认不出名字的有浓橙色的箭环蝶、翅下银斑的角翅蛱蝶、光泽绚丽的蓝闪蝶……
联邦军队的入伍体检有一项内容,就是专门检查文身,凡是身上有文身的家伙,不管位置、大小、图案都要拍照并登记入个人档案。
这一举动,并非只是为了维护军人形象、剔除一些不合格的刺头;而是有人万一不幸在战斗中牺牲,文身也可作为识别该名士兵身份的重要证明。
由于各个地区间的文化差异,联邦军队于士兵文身的管控一向宽松,只要不是尺度过于夸张的全皮肤文身、或涉及敏感类问题,一般都可以通过。
那壮汉面相偏凶恶,说话声音嗡嗡作响。玄野默默地掏出烟盒,将剩余的香烟加上打火机,一并递给了他。
“谢了!”壮汉瓮声瓮气地道,接过烟盒,取出一根香烟点燃,接着连同打火机一起抛还给玄野。
两人就这样闷声不响地各自抽烟,谁都没有再开口,过了会儿,考务中心的开始招呼新兵集结,分批次挤上停在门口的两辆民用大巴,直奔机场。
机场内新兵更多,在这里他们将根据各自asvab报考志愿,乘坐联邦航空客运联盟的商务航班,飞往不同的新兵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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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根据《联邦通用语及俚语字典》“文身”是正确写法,而非“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