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工作得挺得心应手的,我看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好换单位……”梅婧将塑料软包中的可可奶吸了个干净,随即丢到了一旁半满着的垃圾桶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也没什么催他换的立场,不如就先这样吧?”
“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梅婧没想到丁姐竟这样直接。
可她又是个不太会转圜的性子,丁姐既然问了,她也只能如实作答,于是在确认附近无人后,她悄悄地比划出了整个手掌。
“什么,”丁桂骇得顿时撂下了手中的抹布,“五千?”
“是。”梅婧轻点了点头,可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存折这些的都放我这儿,但我从没动过。”
“他在那边整天做什么,能赚这么多?如今应届的大学毕业生怕是都没他挣的三分之一呢……”丁桂的眼神里一时掺入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也太不正常了,隔壁梁骏还是中专毕业,这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工厂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就只能辛苦个一千出头……”
何况夜生初中还没毕业——
梅婧默默地垂下眼眸,在心里补上了丁桂那句没好意思说出的话。
然而此刻丁桂的字字句句,何尝又不是她每夜睡不着时,在脑海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内容。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算是老板偿情,也早该偿清了吧?
“我不知道,”梅婧坦诚,“丁姐,我对这些没有概念。”
“我知道你也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上课勤,课时费加起来也不低了。按理说,你们俩的条件都到这个水准了,也不该再住在这里,该置个小房子好好安稳下来了……”
梅婧瞬间了然丁姐口中的安稳是什么意思,可遗憾的是,她的心里对此也毫无方向。于是她淡然一笑,避重就轻道,“丁姐,那我会舍不得你的。”
“没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不用去在意这些小别离,更何况,我们都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梅婧听出了话中有话。
“那你今后打算搬去哪儿?”
“婧婧,我的钱快攒够了,”说到这里,压低声调的丁桂神采熠熠,甚至忍不住笑得泛出了眼角的鱼尾纹,“等到来年新世纪,我想去闹市区租个大一些的铺子,再找两三个牢靠的帮工,好好地将餐馆的生意闯一闯。”
梅婧慨叹着,“这么厉害?”
“是啊,我想这个好久了,从小想,一直想……”丁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从前供白眼狼读书,多少被束缚了手脚,他那头的开销也厉害……如今没了累赘,我反倒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婧婧,我太想和过去告别了,我想给自己拼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听着丁姐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梅婧心底一片触动。
尽管一切都还没开始,只是处于美好的预想阶段,但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属于丁姐的一片光明。
“你行的丁姐,我相信你一定行。”
“要是真的能成,姐第一顿开业饭一定邀请你们来,好好热闹一番!”
梅婧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北京后,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经丧失了梦想。
但她曾经是拥有过这样美丽的东西,也知道它存在的幸运与可贵,仿佛是永不间歇的涧溪,只要存在着,就能为人带来无限的生机。
拥有梦想的人,就算物质贫瘠,精神世界也动人无比。
然而放眼现在,除了想和夜生一直在一起,她甚至可以算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尽管嘴上不说,但梅婧对此一直感到惶惶不安,心上更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坏事总是要发生的。
坏事总会要来。
就比如今年教练证公告放榜的这一日,梅婧又没有在公告栏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陪伴同行的惠惠几乎在一瞬间炸了。
惠惠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当即招徕上一辆路边的出租车,风风火火地便打到了郝杰所在的学校。
惠惠几乎是踹开了体育办公室的门。
“王八蛋!”
一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可惠惠却是行动果决,在捕捉到南面窗户下摆弄着黑色BB机的郝杰后,松开梅婧的手,便独自一人大刺刺地冲了上去。
“我问你,婧婧的名字怎么会没出现在体育局的公告栏上,你不是早和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办得没问题了吗?”
黑色的小机器滴滴作响。
而郝杰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望了惠惠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小机器上,似是专门用一个眼神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没问题了?”
“你混蛋!”惠惠心内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钱呢,我转交给你疏通关系的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
“一分没剩,全给出去了。”
郝杰不太耐烦地皱起眉,随即按开了身侧的收音机。
从她们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望着郝杰一系列的冷淡反应,梅婧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随之一寸寸的彻底凉了下来。
“郝杰,你少装蒜。”惠惠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近乎泛出了凸起的青色血管,她深锁着眉,双目通红道,“那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婧婧男朋友辛苦挣的血汗钱,你不能和我开玩笑,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