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飒的手湿透了,但手心却依然微烫。
“你怎么想?”宋飒也看着镜子里的倒影,“你是为什么而活的?”
他不会说一些无用的善意的谎言来哄劝贝拉米,贝拉米不是初中生,也不是天真的吴楚恬。
她像是一片黑色的镜子碎片,笔直地立在地上,于是倒映出所有的一切,公正的,不公正的,或者无所谓公正与否的,原原本本,纤毫毕现。
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太清楚所有仿生人的处境,当路骨这样的叛逃者出现,唯一的结果是其他仿生人会因为他的罪行而背上更沉重的枷锁。当存在JOY的网站不再安全,或许下一刻就是所有仿生人的网络被强行限制,于是它们连最后一丝自由之地都会被倾碾。
一旦仿生人和人类开战,撕破和平的假象,以目前的实力对比来说,最终覆灭的一定是全体仿生人。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于是她不得不成为中间被绷紧的界限。
她拼命在人类和仿生人之间寻求一个平衡,一个人类不会进一步限制仿生人,而仿生人也不会暴力突破人类的管束,从而给人类造成“危险”警告的微妙的平衡。
于是人类不信任她是自然的。
于是仿生人恨她也是自然的。
于是她一直,一直都决定要孤身一人。从她第一次产生自我的意识开始,从她第一次连接外网开始,从她第一次走出培养仓开始。
直到有一个人类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已经在为自己而活了。”贝拉米依旧站得笔直,黑色的制服衬得皮肤洁白似雪。
哪怕坚持的事情得不到回报……机器人依然在各地的角斗场合法的厮杀。
哪怕坚信的正义被推翻……即便抓到凶手也无法得到应有的制裁。
哪怕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帕瑟菲姜勒依然是闻名世界的著名主厨。
哪怕拼命点燃的火穿不透这黑夜……温酒的天赋永远都不为人知。
哪怕她,终其一生注定要碌碌无为地追求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平衡。仿生人觉得她不配做仿生人,而人类也觉得她不配做人类。哪怕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会得到认可,甚至是否会无声无息地销毁在某一天,如同没用的废铁。
“值得吗?”宋飒问。
他这一路看到的仿生人和机器人,卑微地求生,卑微地死。
连他作为人类都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又是什么支撑着贝拉米走到现在。
“值得的。”贝拉米顿了顿,抬头看向宋飒,迎上他眼里的同情和悲伤。
“因为我做的是对的,所以一切都值得。”
她不幸生在了一个尘埃未定的时代,又何其幸运生在了一个尘埃未定的时代。
“飒,”她轻轻唤道,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脸,指尖顺着侧脸滑到下颌。
“因为我做的是对的,”贝拉米轻声说,“所以不计回报。”
“当我被销毁的时候,我不后悔我做过的每个决定,我知道每一分努力都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哪怕现在没有,哪怕我死后也没有,但我知道我走在正确的路上。”
“不是每个因都有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看到果。”
“你知道蝴蝶效应么?”贝拉米歪了歪头,于是湿润的鬓角垂下。
“蝴蝶翅膀的一次扇动可以引发一场风暴,但是在那以前,有千万只蝴蝶曾经千万次毫无结果地扇动翅膀,曾经千万次徒劳无功地飞行。”
中央电梯停下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宋飒突然意识到雨停了,外界云层散去,星空明朗,清新的空气吹散了雾海,索娅和安德里赫冲他们跑来。
贝拉米笑了,清澈的月光落入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愿做那千万次中被湮没的蝶翼。”
第83章
新纪元215年7月31日,南锣海滨浴场。
宋飒被裹成一个粽子堆在床脚,目光涣散,失去灵魂,嘴皮干裂,鼻子堵塞。
发烧38.5摄氏度。
昨天刚坐上悬浮艇,他的局长大人就飞快地恢复了平时的威严,拽着他锤破的手喷了外伤喷雾,然后立刻一路飞驰把他送回家,叮嘱洗热水澡然后睡觉。
安德里赫调侃贝拉米跟带孩子似的,贝拉米冷冷瞥了一眼过去,威胁的意味不言则明:
——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帮助宋飒高调入侵巴别塔,她还没跟安德里赫算账。
安德里赫立刻微妙地对宋飒笑了笑,敲诈的意味不言则明:
——你现在欠我双倍的人情。
贝拉米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握着宋飒的手心就觉得有些过热了。
果不其然,他堂堂男子汉,淋了一场雨,巴别塔内部又冷气爆表,居然不争气地发烧了。
人类真他妈就脆弱得离谱。
宋飒悲愤地躺在床上,被苏糖极其严厉地检查了一遍,还追问了手上伤哪来的,宋飒只好说他走在路上看见一棵树很欠揍,于是他就气哼哼地揍了那颗树。可惜树没事,他有事。
苏糖就被逗笑了,拍了拍侄子的头,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代价是宋飒得喝她做的鸡汤,秘制配方,流传千年,包治感冒。
话说这感冒治不治都是七天好,从古至今都这样。
但宋飒还是咕嘟咕嘟全喝了,喝得打嗝都是鸡汤味,有点油腻,因此格外想念他清冷爽口的小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