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洪流中一根根深的木桩,考生撑伞朝校门口走,到宋词身侧自动避开分成两拨,又在他身后聚成一片。
他背对校门定在那,目光扫过面向自己走来的面孔。
警戒线外留下守候的家长仍密如山海。
警察走过来:“同学,想什么呢?进考场啊。”
宋词恍然惊回神,有些失魂地点点头。
警戒线是楚河汉界,将息息相关的人群生生分作两半。
撑伞张望的父母们围着那条细长柔软的线,惯用微笑掩饰心中紧张,在孩子回头看时高喊打气。
“加油,你是最棒的。”
矮小的人注定会淹没在稳固不动的撑伞人海。
黑色雨衣帽檐宽大遮到鼻梁,水顺着鼻翼越过唇瓣汇到唇珠,被抿进齿间。
视线中高大身影缓慢转过身去,淹没进流动人海。
藏在雨衣袖口的小手握紧了准考证,声音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加油。”
第51章
4300多天, 十二年的学海徜徉,最后只用四门考试,耗时两天, 得出一个数字。
时间总在前行, 从不问赶路人意愿。
一个恍然,进度条就自作主张拉到终章。
人,也要步入下一个阶段。
高考完没几天, 苏尔的报告结果出了——子G内膜癌淋巴转移。
医生坦白说, 用尽所能她也活不过一个月。
苏尔不想治,宋词偷偷动用宋骥给的赡养费, 用最好的药也只帮她续上几天性命。
人走那天是个大晴天。
六月中的峒城很热,正午阳光炙烤得院子里的空气扭曲游荡,树却是静的, 没有一丝风。
麻雀躲在树叶交叠下,叽叽喳喳又蹦又跳。
苏尔视线直勾勾落在枝丫间,本就瘦弱的人比枯枝还要孱弱。
就像所有的人生末途, 她哑着嗓子, 一句一断平淡地讲了好多从前。
说她怎么和宋骥初遇见, 怎么相识相恋,再到后来, 怎么有的宋词。
宋词就坐在床边安静的听,房间却陡然静下来。
他握紧枯瘦的手,深吸口气,眼泪砸下来洇湿白床单。
“后来呢?”他低声呢喃。
病房里只听见哔的一声长响, 走廊里脚步混杂谈笑。
忙碌的人突然闲下来,就像自悬崖边坠海。
苦闷凄凉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涌进怀。
鲜果汇的货架空了,牌子前的射灯再没亮过。
入夜华灯初上, 峒西这条最繁华的街,远看着像是缺了角。
卷帘门半掩就足够阻隔所有试探,门前路灯昏黄悄悄在门下探进一窄条光。
屋内没开灯,电脑屏幕蓝色的光将人颓废模样映得清楚。
宋词高大身子佝偻着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只一只手搭在桌边,拇指机械地按上拨打再按挂断。
手机放到最大音量,不用开免提也能听个大概。
陌生女声礼貌动听却也冰凉。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对不起,您。”
“对不起。”
……
“对不起。”
楼道里四楼的灯坏了,听不见声响。
门洞生锈的铁门合严“咣当”一声,脚步在楼道里回荡。
“小区北门出去走路几分钟就是公交车站,六站就到省实验。我这房子楼层不高南北通透,赶上中午阳光特别好……”
介绍到此,戛然而止。
“这……怎么回事啊?”
宋词抬头,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和房东撞上视线。
房东蹙眉瞧着他叹口气,没搭理,只招呼看房的男人上楼。
宋词便识趣地起身靠墙边站,手肘衣裤擦上一层白灰。
房东开门让男人先进了门,迈步时回头瞥眼宋词,长吐口气。
“你也进来吧。”
这天是2014年6月20日。
宋词高考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育才园小区1栋402室。
屋内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莫名少了几分生气。
茶几还在他上次来时推到的位置,沙发和茶几中间两个坐垫紧挨着。
宋词走到茶几旁,俯身拾起上面杂乱堆放的草稿纸。
他翻到最后一页,整张纸只有左上角写着个“解”字。
唐诗歪头撑着下巴浅笑的模样,恍如昨日。
“你说高考时大题我要是不会,就光写个解字,老师会不会给我个同情分?”
“列几个相关的公式倒还有点可能。”
“哎你就不能顺着我说吗?当是安慰我,说两句谎话也行啊……”
“我是看她乖巧懂事才肯租她自己住,结果到头来给我留这么个烂摊子。”
宋词恍然回神,循声转过身。
房东也在茶几旁站定,她仔细瞧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满目红血丝,嘴角红裂的少年。
廉价T恤下那颗着满油盐酱醋的老心,陡然颤了颤。
“高考第一天凌晨两、三点吧。”房东指着脚下,“楼下陈姨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家洗手间漏水,顺着人家管道往下淌。那阵我就联系不到唐诗了。说来也够倒霉的,要赶来才发现自己钥匙丢了,大半夜找开锁的来,还多花三百块钱。”
“孩子,不是阿姨不帮你,阿姨跟她也不熟啊。你们俩什么关系,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去找你俩都熟的人问,天天守在我这有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