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初一时失语。
这些年,他见过杨易木精乖的样子,不屑的样子,懒散的样子,狂热的样子,颓丧的样子……
如今那些脸突然都变得模糊,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梦。曾经他在迷雾中行走,远目不见终点,回头亦无归路,渐渐忘记自己走了多久。耳畔充斥着塞壬的歌声,这一绝不知是绝美还是绝望,期期艾艾又断断续续,虽说聊胜于无,却也千真万确陪他挺了一路。
直至连他自己都模糊了,坚持下来的原因,是经济学中的沉没成本,是生理学里的生物惯性,还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学科,那门课的名字,是杨易木,也是爱情。
而之前心里过多或少的困苦疲累的深坑,被杨易木今天的眼神,一瞬悉数填平。
病房外有小女孩拿着棉花糖跑闹,边跑边吃,黏黏的小嘴凶狠认真,像在撕扯一朵白云。谢延初盯着那朵云半晌,许是被平和的气氛带动,问出心底最深的隐忧。从前从不敢开口,怕开了盒子蹦出不知哪家的鬼。而今天,又应了那句鬼使神差。
如果改变不了现实,你认不认命。
杨易木的声音一如他梦中的塞壬,只是这次清晰可辨独一无二,语调是比梦中多了十分的温度。
你要是命,我就认。
前世已然如斯,今生总不至于更差。既然心定,还有什么好怕。
把最好的年华和最深的信任认真交付,从心动走到相守。
不需大富大贵,不需名扬天下。
只要年年岁岁。
谢延初得承认,前世为了拉近和演员杨易木之间的距离,这一世为了当个合格的演员,他看了不少影片,在揣摩人物心理方面确实下了不少苦功。
可是那些写在和平或战乱年代的感情,所有被展露于人前的真实弱点、沧桑感动,都不如今天杨易木轻轻淡淡的一句话。
他不是认命,他也不会认命,他只是爱我。
谢延初盯着他柔软的发顶兀自发呆,肚子突然被胳膊肘戳了戳,“我最近一直在追这篇文,你看看,要是感兴趣就去试戏呗?”
说罢看谢延初面色不虞,又讨好地给揉了几下,平板也亲自捧到眼前,“我看的时候完全是把你代入的!正好有内幕消息说正在招演员!男主角竞争大着呢!”
“哦?内幕消息?”内幕二字加重了声音。
什么耳朵……杨易木无奈,“我跟你们这个圈子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谢延初仍是似信非信的表情,接过平板点了两下,“小毛巾?”
上辈子唯一成功让谢延初吃醋的女孩子,超高人气作者衣锦,因为微博头像是只猫,读者称之‘猫锦’,渐渐就有了自己独特的外号——小毛巾。
“对啊!我就觉得一直错过了什么。这几天住院无聊透了,充钱看了本小说,真让我逮着了。”杨易木兴奋地拍床,“我以前也是在她成名之后才认识她的,小毛巾今年刚高考完,我要是贸然提前去找她多诡异啊。”
谢延初看他那副‘原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的样子就胃里泛酸,小时候偷吃小婶怀谢延勋时吃的青橄榄都没这么大反应。
“我之前怎么说的。多吃多睡少动脑子。平板少玩。”谢延初严肃着语气,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点了点,“更新到二十八万字,最新阅读章节是第七十六章,行啊。行啊。真行。”
谢延初连着说了三次行,杨易木的底气越来越虚,往背后慢慢挪过去,好在之前谢延初在他身后垫了枕头,只是后腰有点胳人,杨易木便虚虚地靠着。
“说话!”谢延初被他拽被子的动作萌了萌,不去看那双汪着一潭水的大眼睛,板起脸轻声呵斥。
只是目光在白皙胜雪的脖子上被黏住,像用木棍去砸年糕,年糕还顽固着呢,棍子却折了进去。
收不回成本的人脸上却隐约有了笑意,这次却换杨易木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等我出院了,我们去旅游吧?”
“行啊。北城公园二日游。”
“不不不!去吃广州早茶!逛上海城隍庙!然后转西安回民街!”某人眼神闪闪发光,这段时间忌吃油腻辛辣和他爱吃的一切,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到医院门口点一份超大碗羊肉泡馍。
隔壁病房比他伤势轻,受够窗户相邻传来的阵阵香味儿之苦,杨易木这些天着实被馋坏了。
谢延初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冷笑,“北城路口的老陈家生煎包,配胡辣汤,管饱。”
杨易木默了默,被噎得做出‘噫嘻’的嫌弃表情。
“我回去把今天的例汤带来,平板没收了。”谢延初起身,不为所动。
“那你记得看啊!我负责跟小毛巾搞好关系!一定把你黑幕进去!”
谢延初突然有点头疼。杨易木拿衣锦当至交,衣锦可未必。
衣锦看杨易木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神采流动间完全复刻了镜子中的自己。爱而不得转求一心付出,付出未果或许还会催生出强大的恨。
这些绵密的心思交织着撒下一张巨网,网住了前世杨易木走后,他一人熬过的那些日日夜夜。而今天,网中的那些酸咸辣苦,终于以残忍撕离的方式复现人前。
“不管怎样,你小心一点总没错。”
杨易木闻言吃惊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