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罢,七位胡姬再一次盈盈拜谢。乐师们撤下,雅间的门也关上了,便是要陪客人们饮酒了。
曹操也不客气,先选了那个似乎年龄最长但也最是前凸后翘、风骚多姿的胡姬,袁绍、许攸和刘备或自持身份,或不好于此,也都是随意即可,没有先选。倒是一边搂着胡姬一边先呷了一口葡萄酒的曹操一直注意姜泫,见姜泫多瞧了几眼那年龄最小的胡姬,便指名道姓让那个胡姬去服侍姜泫。
确实,这个胡姬天庭饱满、棱角分明,但不像其他几位胡姬高鼻深目那么夸张。双眉画得粗长却正合适尖细的脸型;重睑宽大,称得一双眼睛如沙漠中湛蓝的湖泊,多看两眼,便有让人一头扎进去畅游一番的欲望;鼻子高挺而圆润,嘴唇厚一分则肥,薄一分则苛;尤其是那雪一般无暇的皮肤,细腻光滑,都映得出间内的烛光,雪山上千年一开的莲花,也不过如此。
在曹操看来,此胡姬唯一的缺点,就是年龄太小,才十四五岁,还不比姜泫,所以发育还未完全,但却是合了少年人的口味。胸前一抹小荷,腰后一起缓丘,披上一身清凉的纱裙,不似那秦楼楚馆的酒姬,倒似步履人间的仙子。
雅间中的毡床都颇为宽大,那小胡姬直接坐在了姜泫身边,姜泫想来个与众不同的开场白,但盘算了一番,也想不吃什么别致的话来,最终还是落了俗套,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公子呼我为伊儿便可。”语气有一丝丝古怪,却是因为汉话并非母语的缘故。
“伊儿……”姜泫突然来了灵感,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道阻且跻,道阻且右,终能寻得伊人。”
伊儿轻轻推了一把姜泫,娇笑道“实求之而不远,思之而即至者。原来公子喜欢的却是这可望而不可即。”
“哦?”姜泫大为惊讶,问道“伊儿亦通《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伊儿语调晦涩,但配着婉转而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却别有一番风味。
伊儿词句源自《诗》中唐风里面的一首绸缪,讲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洞房之时相互打趣。伊儿表达得颇为露骨,姜泫听得心头微微荡漾,便似一片落叶悠然而落又随波逐流一般。姜泫抽了口冷气,强行使自己清醒清醒,见酒保着人送上了菜肴,便邀诸人同食,暂时岔开了话题。
佳肴也都端了上来,桌上尽显异域特色,各种独特方法烹制的牛、羊、狗肉,和多种青叶蔬菜。窈窕美丽的胡姬招呼着七人,可谓礼数极尽。
美女在侧,红袖翠蛾,这种场合,身为男人,很容易意乱情迷。姜泫在享受美酒佳肴与伊儿服侍的同时,也没忘一直观察着几人。曹操性情中人,毫无拘束隐藏,但几杯酒下肚,却也无失礼之处,端的风流而不下流;袁绍外表随和亲近,但似乎还瞧不上这些胡姬,隐约中总感觉有些冷淡;许攸则是看地位最高的袁绍和设宴的姜泫都没如何,强忍着色心没上下其手,还学不来曹操那份随意自然,一脸猴急都可写在了脸上;倒是刘备,年纪轻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正是君子好逑的年纪,却似乎对酒色不感兴趣,妖娆的胡姬,夜光杯中的美味的葡萄酒,都是浅尝辄止,不似拘谨,更似无欲,却让姜泫高看了不少;在看自己那两个兄弟,史阿还好,保持着礼数,有袁绍和曹操这些大人物在场,略有些拘谨,可荆韦则是左手持杯、右手取食,只顾吃喝,将伺候的胡姬晾在一旁。
席间,谈些过往,说些趣事,姜泫也提到了枣阳亭的两次遭匪,此事韦驹已经将部分案情上报给了朝廷,因涉及一批军马,不是小案,众人或多或少知晓此事,但如今才知其中原委。闻后皆感慨姜泫等人的义勇,又恨骂张家为非作歹、草芥人命。曹操爱才,见姜泫说起典韦的勇武,便追问典韦为何没一起来雒阳。
说起这事,姜泫也有些遗憾,只是典韦当时还有未了之事,具体何事,也没告诉姜泫和荆韦,只说来日再见,定当坦言相告。姜泫也不强人所难,给老荆送完葬之后,便由典韦离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感觉袁绍似乎还有话要说,姜泫便从袖中拿出两块碎金,递给了伊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等先下去休息。”
伊儿去过金子,又从桌子底下将大点的那块递还给了姜泫,靠在姜泫耳边,呵气若兰,说道“如此,我等先告退了。”说完,还向姜泫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酒姬好妇,不过以色娱人,赚些安身立命的钱财罢了,其中还多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姜泫不会歧视她们,但也不会动心。可是伊儿并不贪财,将钱还给了姜泫,这边让姜泫有些不解,不过等姜泫缓过神来,伊儿已经离开了毡床。
诸胡姬盈盈拜辞,退了出去,雅间内,只剩下五人。
袁绍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说道“咳,诸位,自陈司徒为十常侍所害之后,阉宦日益猖獗。然河南尹遂高公深得天子信用,可为我辈所用。然,今日万年公主回都,恐有变数啊!”河南尹遂高公,就是任河南尹的何进,字遂高。
万年公主的事,姜泫知道的不多,便问道“遂高公为皇后胞兄,深得信用,常不避阉宦,却为忠良。然,此事又与万年公主何干?”
见姜泫于其中关系还不知晓,袁绍便说道“万年公主,为先皇后宋氏所处。昔日宋皇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中常侍王甫曾枉诛勃海王刘悝及妃宋氏,宋妃即宋皇后之姑也。王甫恐宋皇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及当何氏共构言宋皇后挟左道祝诅。天子信之,遂策收玺绶,置之暴室,宋皇后忧死,何氏乃立。天子虽无宠宋皇后,却爱其独女,即万年公主。天子恐公主受害,遂将其送入永安宫董太后处扶养,后王美人生董侯,又与董侯一同送至河间董太后家扶养。天子爱董侯,亦爱公主,如今公主回都,想必董侯亦将回都。”
董侯,便是天子的王美人所生的刘协。王美人,名王荣,是前五官中郎将王苞的孙女、王章之女,出身于名门世家,举止文雅,容貌姣好,身材匀称,深得天子的宠爱。执掌后宫的何皇后对王美人非常嫉妒,因此当王美人怀着刘协时,怕招惹何皇后更深的嫉妒,就没有告诉天子,而是偷偷地堕胎。但服堕胎药没有奏效,孩子安然无恙。天子为了保护王美人,便将怀着身孕的王美人也送到了永安宫。
两年前,王美人在永安宫生下刘协后,何皇后妒性大发,怕王美人有了儿子会进一步威胁到她的地位,于是指使人将毒药偷偷地放在王美人产后服用的汤药里,王美人饮后当即身亡。
天子闻讯,亲往永安宫验视,见王美人四肢青黑,知是中毒而亡,急令追查凶手,很快查出是何皇后所为。天子不禁勃然大怒,意欲立即将何皇后废黜。何皇后事先已用巨金买通受天子信任的宦官曹节等人,宦官们一齐跪下,为何皇后求情,天子居然赦免了何皇后。
刘协这时尚未足月,天子怕将刘协留在后宫再遭到暗害,于是与董太后商议,直接将他与刘芊送去了太后的娘家,也就是河间董家。自此,刘协就依董氏为外家,所以人皆称之为董侯。
于此对应,何皇后所生的皇长子刘辨,因为之前的皇子都夭折了,所以刘辨出生后没有养在皇宫中,而是一直养在传说颇通道术的道人史子眇的家里,故人称史侯。
袁绍说完,姜泫又问道“天子于史侯如何?”
一旁的曹操斜靠着几杖,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嗯,天子素不喜董侯,而偏爱公主。又与王美人情深,董侯虽年幼,想必亦偏爱之。”
这回姜泫算是理清楚了,也知道了袁绍等人的担忧,便说道“诸皇子公主虽年少,然天子正当壮年,待董侯年长之后,恐生废长立幼之事啊!”
“然也,”袁绍说道“若只废长立幼,想那史侯原非嫡子,亦无不可。只是董侯若为储君,想那宋氏、王氏,族中凋零,必仰仗公主而重宦官,此方我辈所忧之事啊!”废长立幼,素来不祥,但只要当权者能够掌握局势,也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风波。只是将来刘协一旦继位,能依靠的亲族只有姐姐刘芊,二人的母家都没什么人了,必然就会重用宦官执掌内外朝,宦官连续掌权,后果难料。大汉的天下,可再也经不起一次党锢之祸了。
姜泫想到了白天史阿看到的一处情景,便问道“本初兄,朝中可有人不欲公主回都?”
袁绍迟疑,没有说话,许攸接过了话头,说道“若是有人不欲公主回都,相比便是遂高公了,伯霈缘何此问?”
姜泫回答道“今日在太学,子泰曾见公主軿车之上有刀痕箭孔。依我看来,公主恐曾遭行刺,而得幸免。”
闻此,除了还在吃喝的荆韦和亲眼看到此事的史阿,众人都大吃一惊。袁绍想了想,说道“遂高公执掌京畿,正直忠勇,定不会如此行径!”
曹操却说道“我等与遂高公亲近,尚且如此,何况天子?我所忧者,恐是有人心怀不轨,以此来嫁祸河南尹,即使不能治罪,亦可使天子恶之!”
曹操一语中的,何进身居高位,有个皇后妹妹,前途似锦,若此事真是他所为,即使真杀了刘芊,可一旦败露,也是得不偿失,以袁绍、曹操对何进的了解,他不会如此愚蠢。
袁绍面色严肃,点了点头,说道“孟德此言有理,明日,我便去见遂高公,让他着人查清此事,早做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