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屏幕中出现了两条三维曲线,一条平缓地向上翘起,另一条却起伏不定,很不平滑。
“我们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在一个简单的问题上进行如此大量的计算,并且得出一个错误的结果。”黑衣战士道。
技术官道:“大曲率偏移虽然极其罕见,但理论上是成立的。这说明,它学会说谎了。”
黑衣战士道:“会说谎的超脑,只有塞壬一个。”
塞壬,传说在大海上吟唱诱人歌曲制造幻觉的海妖。
以塞壬命名的那台超脑,便是以虚构能力而著称于世。租用它的户主要是娱乐行业的企业。
那些企业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集网络原创的资源,交给塞壬进行娱乐化编译,然后用社会最低工资水准的薪酬雇用几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用廉价的成功学谎言哄骗他们没日没夜地加班,从而运营起各种虚拟游戏和社区。
身陷社会底层的无望人群成为这些虚拟产品的主要用户。他们将生活费中的绝大部分投入到虚拟世界之中,以换取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虚幻体验。
“看看这个集群和塞壬之间有什么联系。”技术官道。
一分钟后,黑衣战士兴奋道:“刘总,您真是料事如神。医学数据集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已经确认它模拟的正是人脑神经系统。而它与塞壬有过短暂的连接,主通道的标识是avaritia。不过这个通道密级很高,我们还没有查出这个主体的身份。”
“不用查了。”技术官道,“avaritia是天启的安全防护模块。”
天启,当今全球最强的超级电脑。它的组件模块,自然是最高密级的。
技术官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因为他从年轻时代就参与了天启的开发,而avaritia是他负责的小组一个代码一个代码亲手敲出来的。
那一年,真是令人难忘。
他最爱的人生下了一个女儿,从而儿女双全。
而此生对婚姻不报希望的他缔造了学习能力最强的人工智能,成为avaritia之父。
然而,两年后的那个圣诞之夜,avaritia却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现在,他最爱的人的女儿失踪,avaritia似乎又与此事有关。
技术官叹道:“孽障啊!”
……
……
夜幕下,胡周戴着口罩和墨镜,竖着衣领,匆匆从街上走过。
他的怀里揣着两封信。
一封是汉文书写的匿名信函,周清影用左手反写的,需要借助镜子才能流畅阅读,足以瞒过邮政体系中的文字识别检查。即便邮局人工抽检发现这份信,也会因为没有可疑署名而放行。
另一封信则是用某种红得发黑的颜料勾勒出的一条极其抽象的线条。究竟是字符还是抽象画,只有收信人才能看懂了。这是用来表明寄信人真实身份和破译法则的。目前的人工智能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周清影让胡周把这两封信投到邮筒里,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胡周端详两个信封,上面的地址都是用通用语言盎格鲁文写的,但是并不相同。
装汉文信件的那封,收信地址勉强可以看出在亚美利加某地,而抽象画的那封,就完全看不懂了。
d. γ,这是什么地方?本星球地表有这个地址吗?
管他呢!胡周并不打算刺探太多别人的隐私。
而一直对周清影极感兴趣的艾维利提亚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对于一再出现的奇怪信息,艾维利提亚全都看在眼里,但缄默不语。
按照周清影的嘱咐,他把两封信投入晨东邮政局门口的邮筒之后,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地方脱下外套,摘掉墨镜和口罩,然后继续上路。
周清影说,这样可以避免被邮递追索系统锁定身份。
胡周原本不以为然,但艾维利提亚却表示赞同:“是的,朋友,每个邮筒里都有人脸记录系统。即便你遮住脸,街上的监控也会一路追踪,找到你的住处。所以半路在监控的盲点换装很有必要。”
于是,胡周只好勉为其难地照办。
而在他投递信件之处的两条街外,一个身穿黄色雨披的人正在摸着墙行走。
他的手戴着破旧的纱手套,指尖破了个洞,里面似乎空空荡荡。
但是,每当他的指尖在墙上裸露在外的电缆上划过,破洞里便会微微亮起一道闪光。
以“清洁工”网站为中心的数字矩阵中传递着一条又一条简短的信息:“able0302重新接入成功,isdn4551重新接入成功……”
当他走过两条街,来到胡周投信的邮筒边,又一条简短的信息出现了:“pst200911重新接入成功……”
……
……
当胡周外出寄信的时候,周清影躺在西蒙斯床垫上,紧紧抱着巨大的毛绒熊。
虽然手感不错,但她觉得不过瘾,于是抬起一条腿,把熊紧紧夹住。
如此姿势持续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不爽,腿痒,于是稍稍蹭了蹭,没想到越蹭越痒。
即便她十八年人生过得精彩充实,这种古怪的感觉,还是头一回遇到。
急于摆脱某种空虚的焦虑,使她将一切问题的源头归咎于胡周,也许生理上的毁灭能够消除这种要命的空虚,于是,心中便滋生出了杀意。
她把大熊扔到一边,烦躁地盘坐起来,在酒红色封面的笔记本上写写划划起来。
“信已经寄出,相信明天此时老师和哥哥的支援就能抵达此地。那么,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尽快死亡是唯一的出路。”她写道。
对他个人来说,这确实很不公平,但他不死,会引发太多的纷争。
大周集团的继承人之一,竟然和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斯文扫地地生活在一起,在道德上不能不说是一个污点。
如果有人利用这个事实来丑化她完美女神的形象,那么她的事业前景将很不乐观,甚至可能拖累她的父亲和兄长。
甚至有人会质疑她担任大周集团继承人的合理性,以防止集团资产流失的名义逼迫她交出股权,那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财团和财团之间,董事和董事之间,那是名与利的生死博弈。
和重重名利相比,这个年轻人卑微得不值一提。为了维护家族的利益,抹掉他这个既是人证又是物证的存在,是最简单的方法,而她的家族都是商人,商人们最喜欢简单。
在处决他之前,得向他郑重道歉并支付补偿,当然,为了防止他反抗,采取一定的强制手段是必要的。
比如,扭断一条胳膊?
思索这些的时候,她完全忘了坚持要求住在一起的人是谁。
这时,房门打开,胡周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少塑料购物袋,里面是西蓝花、土豆、蔬菜色拉和牛排。
周清影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
谁会忍心攻击一个给自己带来食物的人呢?
但是,理性提醒她,必须狠下心来把事办成。此人不死,会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她又重新握紧了拳头。
在接过购物袋的那一瞬间,是攻击的最好机会。
于是,她的手向胡周接近,在购物袋的提手上,指尖微微相触。
她的眼前瞬时一花,耳边轰然炸开。
她看到自己灵巧地翻掌,扣住了胡周的手腕。长腿也从身下踢出,火箭一般撞向胡周的下巴。
这一脚要是踢实了,足以使胡周丧失意识。然后,她只要顺势一拧,就能把他的手臂绞断。
不料,胡周却以她的手为支点,一个侧身空翻躲过了她的高踢脚。
然后再接一个侧身七百二十度空翻,直接把她的胳膊拧到了极限。
怎么可能?
他居然会格斗术?!
慢着!我们需要谈谈!
没等她说出口,胡周就毫不留情地加了一把力,只听见一串“咔嚓”声,她整条右臂的关节全都错了位。
等等!
她刚想喊,对方凶狠的膝撞就顶进了她柔软的小腹。
除了“啊”一声,她不能说出更多。
然后就是揪头发加过肩摔,从背后骑上来抱头锁喉。
“嘎啦”一声响,周清影看到了自己的背脊,还有胡周冷酷得近乎陌生的眼神。
什么?我就这样死了?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毫无准备,一切就都结束了。太可怕了!
眼前的影像渐渐虚化,世界暗了下来。
这时,她感到眼前有影子晃动。双眼努力一对焦,发现胡周正在她眼前挥手:“喂!你发什么呆啊?”
而她的手依然搭在购物袋的提手上。
刚才的交手只是幻觉。
不过周清影知道,这不是什么第六感,而是自己体内的提线者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时候做出的战术预演。
预演的结果是她完败。
从预演反推可以断定,胡周体内也有类似提线者的存在,不然是不会如此精确地进行战术推演的。
好嘛!就知道你有秘密!跟那个能放电的小眼睛瘦子是不是一伙的?
周清影顿时对胡周大感兴趣。
看来暂时是不用杀他灭口了,不过依然要想办法控制住他。
既然打不过他,那只有暗算了,比如,下药?
看着胡周手中的食物,她微笑道:“我这就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