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说道:“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原来你这浑身是毛的,办事也是不牢的。”
惠岸行者说道:“你们两个说够了吗?”
猪八戒说道:“惠安行者,既然猴哥没帮我问清楚,我就问你吧。”
“什么事?”惠岸行者问道。
猪八戒说道:“当年观音菩萨在福陵山云栈洞遇到我,让我皈依的时候,曾经许诺我,若肯皈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可是,自从加入取经队伍以来,我就没吃过几顿饱饭。这怎么说?”
惠安行者说道:“却有此事,当时我也在场。”
猪八戒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惠岸行者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吃饭。”
猪八戒吼道:“不是我不吃饭,是没饭吃。”
惠岸行者说道:“如果没饭吃,你自己去找吃的,为什么要找菩萨?”
猪八戒说道:“因为菩萨说的‘自有养身之处’。”
惠岸行者说道:“虽然‘自有养身之处’,但是也需要自己去找到这养身之处啊?难道每顿饭都要菩萨喂到你嘴里吗?”
猪八戒顿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惠岸行者如此强词夺理,但是貌似说的又颇有几分道理,他愤愤不平,刚想撂挑子不干了,却听师父陈玄奘走上前来,说道:“八戒,不要为难惠岸行者了,以后我把我的斋饭分你一半可好?”
猪八戒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光头和尚,师父的话出于至诚,毫无作伪的意思,他心下便有了几分感动,说道:“师父,俺老猪忍一忍,只要不饿死,一定把你护送到灵山。”
惠岸行者赞道:“善哉善哉,天蓬元帅这番话感天动地,我一定带给菩萨。”
孙悟空呵呵一笑,说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真是古今通义啊!”又说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的了?我们且去叫唤那厮去来。”
陈玄奘问道:“叫谁?”
孙悟空说道:“水中那个卷帘大将,已经受了菩萨的电话,本该也是师父的徒弟。”
陈玄奘闻言,说道:“我到底还有几个徒弟?”
惠岸行者说道:“就这一个了。”说罢,捧定葫芦,半云半雾,来到流沙河水面上,厉声高叫道:“悟净,悟净!取经人等你很久了,你怎么还不归顺?”
声音传到水府,王母娘娘心中恼怒,说道:“这个贱蹄子,竟然不肯亲自出面,只派了她的骈头来了。”
卷帘大将说道:“哼,那我们就不出去。”
王母娘娘叹气道:“不可以,如果争这一时短长,只怕你在取经路上也会处处磕磕绊绊。”
卷帘大将看着王母娘娘的眼睛,拉着王母娘娘的手,说道:“娘娘,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了正果,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
王母娘娘说道:“山高水长,总有相会之期。”
卷帘大将紧紧地抱了抱王母娘娘,终于扭头而去,后世有词人赞道: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卷帘大将不惧斧钺,翻出水波,伸出头来,笑盈盈地走到惠岸行者面前作礼道:“尊者失迎,菩萨今在何处?”
惠岸行者说道:“我师父没有来,差我来吩咐你跟着唐僧做个徒弟。”
卷帘大将明知故问道:“取经人在哪里?”
惠岸行者指着岸边的陈玄奘说道:“那不是?”
卷帘大将却说道:“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个泼物,与我整斗了两天。”
惠岸行者说道:“他们都是取经人的徒弟,长得像猴子的那个叫孙悟空,是大徒弟,长得像猪的那个叫猪八戒,是二徒弟。”
卷帘大将收了降妖宝杖,整一整黄锦直裰,跟随惠安行者来到岸边,跳到陈玄奘面前,双膝跪下道:“师父,弟子有眼无珠,不认得师父的尊容,多有冲撞,万望恕罪。”
猪八戒说道:“你这脓包,怎么早不皈依,只管要与我打?是何说话?”
孙悟空连忙笑道:“兄弟,你不要怪他,这事都怪我们,是我们不曾说出取经的事情来。”
猪八戒哼道:“我看就是装糊涂。”
孙悟空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陈玄奘问道:“你肯诚心皈依吗?”
卷帘大将说道:“弟子愿意。”
陈玄奘说道:“不用说,你的名字肯定也已经取好了?”
卷帘大将说道:“弟子向蒙菩萨教化,指河为姓,与我起了法名,唤做沙悟净。”
孙悟空说道:“不用说,师父还是要给你取个诨名的。”
陈玄奘瞥了一眼孙悟空,说道:“就你多嘴。”
孙悟空笑道:“有了师父取的名字,才是一家人嘛。”
沙悟净说道:“求师父赐名。”
陈玄奘说道:“悟空,取戒刀来,先与他落了发。”
孙悟空立即取出戒刀来,把沙悟净的头发剃了个精光,陈玄奘说道:“这才像个出家人的样子。”又说道:“你以后就叫做沙和尚吧。”
“沙和尚,”猪八戒呵呵笑道,“好草率的名字。”
沙悟净却纳头便拜,说道:“沙和尚拜见师父,感谢师父赐名之恩。”
“很好,很好,起来吧。”
惠安行者说道:“沙悟净,快快取出你项下骷髅,与这只葫芦一起,编作一只法船。”
沙悟净立即取下九个骷髅来,陈玄奘见到,突然之间悲从中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竟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孙悟空问道:“师父,你沙眼犯了吗?”
猪八戒说道:“你少胡唚!师父一定是看了那骷髅头心生怜悯。”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我一看这些骷髅头,不知道为什么,立即觉得特别痛苦,心中仿佛装满了整个苦海。和尚啊,你这骷髅头哪里来的?”
孙悟空说道:“师父,我不知道啊。”
猪八戒说道:“师父,我也不知道啊。”
惠岸行者说道:“这个……我不清楚啊。”
沙悟净说道:“你们不要刷存在感了好吗?师父问的是我。”
孙悟空说道:“唉!你这名字,真的太草率了,我们都是和尚啊,所以以为师父在我叫呢。”
陈玄奘也很无奈,便说道:“悟净啊,你这骷髅头哪里来的?”
沙悟净说道:“我在这流沙河吃人度日,这是九个取经人的头颅。”
“啊?”陈玄奘说道,“你专吃取经人?”
这些头颅都是观音菩萨送给他的,送时只说这是取经人的头颅,至于这些取经人去哪儿了,沙悟净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了这些头颅之后,他便在流沙河里出入自由了,再也不怕“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了。
猪八戒说道:“师父,你放心,有我老猪在,绝对不让沙和尚吃了你。”
孙悟空说道:“呆子,你闭嘴!沙师弟如今皈依了佛祖,当然不会再干那吃人的勾当了。”又说道:“沙师弟,莫听八戒胡说,他那张嘴,就是有点欠。”
沙悟净一笑,心中便对孙悟空亲近了几分,他找来绳索,将九个骷髅头按照九宫的样子编好,又把菩萨的葫芦安在当中,这才请师父下岸。
陈玄奘战战兢兢登上法船,坐在上面,果然稳似轻舟。左有八戒扶持,右有悟净捧托,孙悟空在后面牵了龙马,半云半雾地跟着,头顶上又有惠岸行者拥护,师徒一行人飘然稳渡流沙河界,不多时,便身登彼岸。
惠岸行者按祥云,收了葫芦,又见那九个骷髅解化作九股阴风,寂然不见。陈玄奘纳头便拜,感谢九个取经人渡河之恩。
惠岸行者径回普陀山,猪八戒看了看沙悟净,说道:“沙师弟,你来一下。”
沙悟净恭恭敬敬地来到猪八戒面前,说道:“二师兄,有何吩咐?”
猪八戒鼻孔朝天,说道:“把行李挑上。”
“好的!”沙悟净立即说道,他知道,苦活累活,总是要最小的师弟来做的,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也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却没想到,孙悟空大叫一声:“慢着!”
沙悟净不解地看着孙悟空,只见孙悟空跳到猪八戒面前,扯着猪八戒的大耳朵,说道:“欺负新人是不是?”
猪八戒吃疼,说道:“有话好好说,别扯耳朵,别扯耳朵。”
孙悟空放了猪八戒,说道:“这担子还是你来挑,沙师弟只负责牵马。”
猪八戒不服气,问道:“他为什么不能挑担子?”
孙悟空说道:“因为这是我说的,你生得如此粗壮,本就是挑担子的命。”
猪八戒说道:“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轻省,那里管别人累坠?这一向爬山过岭,身挑着重担,老大难挨。我就跟沙师弟轮换着挑担,才是个道理。”
孙悟空说道:“呆子,你这般言语,似乎又有报怨之心了。你以为还象在高老庄吗?”
猪八戒满心委屈,说道:“为什么我一说累,你就在师父面前挑拨我,说我有抱怨之心?”
孙悟空说道:“哼,你既然已经秉正沙门,须是要吃辛受苦,才做得师父的徒弟哩。”
猪八戒无奈地说道:“好好好,就俺老猪活该挑担吃苦!”说罢,满怀悲愤地挑起担子来,大踏步地向西走去,陈玄奘骑在白龙马上,看着猪八戒沉重的背影,不禁又生出几分怜爱心疼之意。
而在沙悟净的心里,则对孙悟空感激不尽。
其实,见到观音菩萨得知流沙河妖的来历的时候,孙悟空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将这河妖拉拢到自己身边来。自从猪八戒加入取经队伍以来,他简直成了师父的应声虫,自己渐渐成了边缘人,如果河妖加入之后,也跟他们成了一伙儿,自己岂不更加孤立了?于是,见到沙悟净的第一面起,他就处处护着这位沙师弟,猪八戒要把担子交给沙悟净时,孙悟空更是抓住了机会,狠狠地将猪八戒挤兑了一番,俘获了沙悟净的忠心。
师徒四众继续西行,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光阴迅速,又值九秋,但见枫叶满山红,黄花耐晚风,正走处,不觉天晚。
陈玄奘说道:“徒弟,如今天色又晚,却往那里安歇?”
孙悟空说道:“师父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又问那里安歇,何也?”
陈玄奘没想到自己一句再也平常不过的话,竟然莫名其妙地遭到猴子一番奚落,不禁心中火起,问道:“我只说哪里安歇,怎么就说话差了?”
猪八戒见状,立即说道:“就算是铁打的身板,也受不了如此艰苦劳顿,谁比得了你齐天大圣啊!我们须是寻个人家,一则化些茶饭,二则养养精神,才是个道理。”
孙悟空说道:“呆子,莫要撺掇师父,你以为西天取经那么容易吗?”
猪八戒说道:“你一身轻便,倒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孙悟空问道:“我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猪八戒问道:“哥哥,你知道这担行李多重吗?”
孙悟空说道:“我哪儿知道?”
猪八戒说道:“哥啊,你看看数儿么,四片黄藤蔑,长短八条绳。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匾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斗篷。似这般许多行李,难为老猪一个逐日家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做长工!”
孙悟空嘿嘿笑道:“呆子,你说谁呢?”
猪八戒说道:“哥哥,我就说你了。”
孙悟空说道:“你说不着!老孙只管师父好歹,你就专管行李,沙师弟专管马匹。但若怠慢了些儿,孤拐上先是一顿粗棍!”
猪八戒气愤道:“不要说打,打就是以力欺人。我晓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的。但师父骑的马,那般高大肥盛,只驮着他一人,不如教它带几件儿,也是弟兄之情。”
孙悟空看了看猪八戒,又看了看沙悟净,说道:“沙师弟,你与八戒都不知道知道,这匹马可不是凡马!他本是龙王敖闰之子,唤名龙马三太子。”
沙悟净惊异道:“龙马?”
孙悟空说道:“只因他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被他父亲告了忤逆,身犯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鹰愁陡涧,久等师父,又幸得菩萨亲临,却将他退鳞去角,摘了项下明珠,才变做这匹白龙马,愿驮师父往西天拜佛。”
猪八戒看着白龙马,说道:“原来这匹马也有来历。”
孙悟空说道:“所以,这都是各人的功果,你不要攀他。”
沙悟净闻言道:“哥哥,真个是龙么?”
孙悟空说道:“当然是龙。”
猪八戒说道:“哥啊,龙能喷云暧雾,播土扬沙,有巴山捎岭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怎么他今日这等慢慢而走?”
孙悟空道:“你要他快走,我教他快走给你看。”孙悟空举起金箍棒,万道彩云生,白龙马会意,撒开四只蹄,疾如飞电,飕地跑将去了。
陈玄奘但觉耳边呼呼风起,喊道:“唉呀妈呀,吓死我了!死猴子,我跟你没完!”
白龙马奔了一程,方才停下,陈玄奘喘息始定,抬头远见一簇松阴,内有几间房舍,着实轩昂,但见门垂翠柏,宅近青山,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
陈玄奘按辔徐观,三徒弟这才赶到。猪八戒飞奔向前,刚想开口,却被沙悟净抢在前面,关切地问道:“师父,你还好吧?不曾跌下马来么?”
猪八戒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觉得自己棋逢对手!
只听陈玄奘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惊了,幸亏我还骑得住!”
孙悟空陪笑道:“师父不要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走得慢,所以我才让它快些。”
猪八戒说道:“不要编排我,我可没让你打马。”
陈玄奘怨怼地看了一眼孙悟空,然后又看着猪八戒,说道:“徒弟啊,你看那边有座庄院,我们去借宿吧。”
猪八戒说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孙悟空抬头举目而看,果见那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定是佛仙点化,便说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