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粉摊就摆在一棵大榕树下,这榕树枝条丰满,叶片茂盛,乌压压地遮了一大片天。绿荫底下摆着四张桌子,坐在这里,吃上一碗白凉粉,幸福感自不必多言。两人一边吃着,一边也就这么聊了起来,先牵起话头的一向是何未染。
“苦儿,我之前也不曾问过你,你家里人呢?”何未染的确对李苦儿家里的事不大了解,只觉得这姑娘年纪不大,却颇是勤恳辛劳,府里一份活儿,还有田地要料理,今早叫她来游湖赏荷,也不见她有要将农事托于家里人的打算,难不成……?何未染斟酌许久,还是趁这当口问了出来,虽突兀了些,但现下只她们两个,。
李苦儿听闻一愣,停下勺子,抬头对上何未染温柔的眼睛,不知怎么,心下就生出了些委屈来,垂着眉毛道:“我爹娘去得早,家中就剩我一个了。”其实事过境迁,李苦儿早已习惯了靠自己的日子,本也不该对外人露出这般软弱的模样,但面对何未染这样真心关照她的,竟就装不出坚强来。
何未染叹李苦儿生活不易,又问:“也没有个亲人照料么?”
“没有。”李苦儿摇头,解释道:“我爹是家中独苗,爷爷奶奶也是早逝,而我娘是茶沽镇嫁过来的,离这儿好远好远,她生下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从没回过娘家,我四岁她就过世了,所以我也不认得那里的亲戚,再如何穷苦也不好突然去投奔。”
李苦儿拿着勺子慢慢戳着凉粉,直将一块凉粉戳得细碎,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爹过世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家务活儿都会做,街坊邻舍也都热心肠,不仅教会我种地,有时候屋子漏个水坏个窗的,也会帮忙修补,再加上乔王府上的差事补给,所以过得说不上困难。”
何未染知她这话虽说得轻松,但这份表面的豁达还有她内心的坚韧却是自凄苦孤独的生活里一遭一遭磨砺出来的。
“你娘在天有灵,晓得你这般懂事能干,也该欣慰了。”她笑得和善,眼里都是暖融融的关爱,伸手将李苦儿因出汗而胡乱贴在脑门上的额发理好,又道:“但女儿家单独住着,总是不大安全,门啊窗啊墙啊,都得结结实实的,你平日也要注意着些,若发现些个不怀好意的,头一个便告诉我,我一定是帮你的。”
李苦儿心下感动不已,虽不少人曾嘱咐过她这些,但这一回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其中的诚挚尤其让人信服,她不自禁竟真的心生倚靠,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双眼包泪地望着何未染。
“你这姑娘,怎么还哭起来了?”何未染看看四周,见有已经有人往这儿瞧了,忙拿出绢帕塞进李苦儿手里,又笑道:“你看看,别人都道我欺负你了,还不快把泪抹抹?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李苦儿正拿绢帕捂着眼睛收泪,一听这话,立刻放下绢帕,圆瞪着眼睛委屈道:“啊?怎么又不算了啊?”
“呵呵呵。”何未染笑得爽朗,突然觉得这小姑娘不止是乖巧,还挺有趣,可捉弄得过了又未免可怜兮兮的,便道:“好了逗你呢,我既那般说了,自然不是嘴上客气而已,我呀,是不说违心话的。”
两人继续聊着,说说天气说说家常说说人文风俗,凉粉都吃第二碗了,才终于等到了小曲。小曲手上拿着一糖人,是个小耗子,见了她们便坐了过去,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呀,找你们好久了。”
“老板,再来一碗凉粉。”何未染朝老板招手,又问小曲:“阿初和阿缭你见了没有?”
小曲将糖人插进桌子拼缝里,两眼放光的搅着凉粉,道:“她们给阿缭爹送完饭就买菜去了,叫我们先逛着,半个时辰之后到她家集合,去划船。”
“去采莲蓬么?”李苦儿扬起眉毛兴致盎然,她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个。
小曲眨眨眼:“我看哪,这莲蓬也不准有没有了,早给阿缭爹这样的人给采完了,就指着今日卖呢。”
“也是,那去采菱角好了。”李苦儿喜滋滋地笑着,嘴边泛起两个小梨涡。
小曲也笑了,透出股贼劲儿,低声道:“我也这么说呢,但阿缭说白日里不行,菱田是别人家的,要采,得趁夜了去偷。”
“偷?不大好吧,被抓住了怎么办?再说了,黑漆漆怎么采啊?”李苦儿犹豫了。
“阿缭跟她哥小时候常摸黑干这个,本事大着呢。而且今儿晚上还有赏夜荷纳凉的,官府会在湖畔和湖堤的杨柳树上掌灯,那些船也亮堂堂的,听说景色好得不要不要的。”
“嗯,我看成,就这么定了。”何未染突然道。
李苦儿惊讶,忙问:“真要偷呀?”
“你不是想采菱角么?”何未染眼角带笑,道:“就算不采,赏夜荷也好啊,或许还能有不错的收获呢。”
三人打定了主意,吃完凉粉又在湖边逛了逛,见时候差不多了,才回了阿缭家。阿缭和阿初已经在家了,买回来几样蔬菜还有一块新鲜的五花肉。大家都穷,吃肉不易,阿缭家一直是吃鱼的,她娘还真不大擅长做肉,便拜托何未染帮忙。何未染十分干脆,一口便答应下来,切了肉,调了腌料,将肉腌上后才与四个小丫头去湖埠头坐船。
船不大,坐她们五人却不是问题,阿缭戴着斗笠站在船头摇橹,熟练得很,还唱船歌,其余四个便坐在船篷里,围着矮桌看风景,顺便讨论晚上要怎么行动。偶尔发现几支没被采去的成熟莲蓬,便丝毫不客气地折了来,莲子甘甜脆口,叫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