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压力,慕容函不得不率先对成都发动了试探性攻击。在经过一番实地查探后,慕容函将主攻方向定在了东城。
东城外有一片较大的平原,对用兵、退兵都很方便。而且东城由于地势原因,整面城墙要比其他城门稍稍矮上一些。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其他城门都没有的优势——水源充足。
成都平原西侧为地表水系进口,发育岷江、沱江两大水系。岷江和沱江进入平原后,呈扇状分流,在平原东侧龙泉山山麓收束,于金堂、苏码头、新津三处流出平原。世军三军将士所依靠的水源补给,正是沱江及其分流。至于岷江,由于太深陷成都后方,东西一个来回就得累得半死,故不在慕容函的考虑之内。
杨铎自然也清楚东城的战略劣势,所以他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五万兵马全部布置在了东城,准备迎接世军的猛攻。按照老规矩,大家打仗前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这次也不例外,慕容函在攻城之前,特意派人从其他地方抓了些蜀中本地的百姓,约有百十号人这样,由世兵们押着来到城下,用蜀地方言向城里喊话。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慕容函玩这一手不为破城,只为破掉蜀军的心理防线。
这百十号人被抓的时候都很乖巧,全部表示愿意配合。世军负责此事的将官很高兴,特意让他们饱餐了一顿。但等到了城下后,大家你望我我望你,无一人开口,集体选择了沉默。
压阵的将军顿时傻眼了,心说咱之前不是谈好了吗,还让你们吃饱喝足了,怎么到现场就变卦了呢?他们这一变卦不要紧,两家几十万人的注视下,自己带人搁这儿半天没动静,和傻子一样,算什么事?自家元帅的脸面都被自己给丢尽了!
于是,这名世将一改和蔼的面孔,一边挥舞着兵刃,一边低声呵斥着(声音不能太大)。但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这些穿着布衣的百姓无一人所动。
这名世将都快要疯了,他已经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后大阵中慕容函那冰冷的目光和脸色,为了不辜负主帅对自己的期望,他咬了咬牙,心一狠,一把揪起离自己最近的孩童放在马背上,一边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边咬牙切齿的对孩童的父母威胁道“照之前教你们的话喊!快!”
出乎意料的,孩童的父母丝毫不惧,挺着脖子怒视那个世将。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眼珠子一噔,颤颤巍巍的站出来破口大骂道“短命龟儿!呸!净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儿!乖娃娃莫怕,死就死,卖国的事儿咱不干!”
老的不怕死,小的貌似也不怕死。世将脸皮抖了抖,这老太太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善茬,现在可不是吵架骂街的时候,当下又对另一个老头威胁到“喊话!不然我马上剁了这个孩子的头!”
这个老头倒像个老实人,急忙点头“得!军爷您先把孩子放下来,老朽马上喊!马上!”
“算你识相!”世将冷笑一声,“先喊话。哦对了,别用这儿的土话!得让爷听得懂!喊完,爷放人!”
“行,老朽这就喊,保准您听得真切!”老头挣开身旁人的拉扯,晃晃悠悠的来到队伍前端,运足气力,大声喊道,“城上的听着!我乃南安的粮官!因回乡省亲,半路被世军给抓住了!你们好好守城!南方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到时候里应外合,必把这些北蛮子给赶出蜀国!”
“你瞎喊什么!?”世将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有人愿意合作了。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让人将那个老头嘴堵上抓了回来,“爷让你喊之前教你们的,那些劝降的话,你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当真不怕死?!”
“我乃大蜀的官员,死在敌人手里,有何可惧?”老头一改之前的俯首帖耳,满脸的视死如归,“要杀就杀!蜀中只有以死报国之人,无趋炎叛国之辈!”
“你!”世将此时已经有点后悔接这个差事了,自己好好的呆在后方不行吗?干嘛趟这股浑水?现在笑话已经闹大了,自己就是杀了这些人,也于事无补,反而还会被同行给瞧不起。就算是世军中最嗜杀的人,也不会去对老弱妇孺下手,这和仁慈无关,实在是讲出来太落面子。你要四处吹嘘说今天我又砍死了多少老头老太太,估计谁都瞧不上你。
“方将军,”就在他左右为难下不来台的时候,一骑快马从世军阵中飞驰而来,高声喊道,“元帅有令!速速归营!”
“诺!末将这就归营!”这道命令无疑是雪中送炭,这名世将顿时大喜,急忙顺着这个台阶跑回了主营。至于他回去后如何被嘲笑、如何被骂,那都是后话了。
攻心失败了,慕容函却并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对此也没抱多大希望,攻城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世军开始对东城发起了进攻。
守卫东城的是蜀国大将马瓒,身为足可和杨铎平起平坐的良将,马瓒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在蜀军将士们心中,刨去杨铎,他们最愿意听从的就是马瓒的命令。在马瓒的指挥下,再倚靠成都坚城,世军被打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开战还不到一个时辰,城下便布满了世军的尸体。
慕容函见己方损失较大,急忙传令鸣金收兵。今日只是试探一下蜀军防卫的虚实罢了,没必要拼命。
战况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僵持阶段。慕容函很想一鼓作气攻下成都,凭他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做到。但如果那样做,死伤会极其严重,严重到如果益州南方的蜀军挥师来袭,他都不一定守得住成都;孟轲和杨铎也十分想打出去,但他们综合了下敌我双方的兵力、战斗力,最终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真要一对一的单干,自己是绝对干不过人家的。
但打不过不代表就不作为,杨铎在地图上比了半天,又拉来几个地形勘测员确定了好几遍,最终决定亲率一队兵马,出城占据东城的对峡山大营。此处原本是有军营的,但为了防止兵力分散、被世军逐个击破,孟轲才临时下令,让周边所有的部队弃营入城,对峡山大营也就此荒废了下来。而现在,杨铎决定重新夺回这里。
他相信,这里将士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而慕容函却不这么认为,对峡山的地形他也派人勘察过,这里虽然勉强算是一个制高点,但却是座孤山,周围并没有山脉相连。更何况它的地形也不怎么险要,没什么可以固守的地方。所以慕容函得知蜀军趁夜间迅速出城攻占了对峡山的消息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讶,甚至还大方的挥了挥手,表示那种地方,敌人想要,送还给他们就是了。
就这样,杨铎毫不费力的就夺回了对峡山,将带出城的两万兵马全部驻扎在了山顶。值得一提的是,这支蜀军虽然是杨铎亲自带队,但打得并不是杨铎旗号,而是另一名将军的将旗,杨铎的帅旗依旧插在成都城上。为了起到瞒天过海的作用,杨铎还特意换上了普通士卒的衣服,隐藏于蜀军之后出谋划策。
然后,慕容函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对峡山的确是座孤山,但这座孤却有很多条山路,其中一条小道,直插世军后方的粮道。世军的补给从南郡运进江州,再从江州运到雒城。最后,才从雒城运到前线。而杨铎选择的这条路,可以借助地利之优势,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东城的世军主力,转而进攻他们防守相对薄弱的雒城。
为了不让计划败露,杨铎仅挑选了三千余精锐骑兵,作为此次奔袭雒城的主力。而剩余的一万七千多人全部被他蒙在了鼓里。但骗自己人还是不够的,关键在于,如何把世军给骗过去。
杨铎决定玩个小花招,他将这一万七千人从山顶移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扎营,并让他们每天砍树挖土、收集石头,源源不断的向成都运去。并在成都的主道上修筑营寨,设立营防。借着山上开采石块那叮叮当当的响声,杨铎秘密派人在对峡山背面打造一种奇特的武器。这种武器他已经构思很久了,直至今日,他才决定将它们打造出来。他相信,这件武器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定会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世军果然上了全套,一开始,他们对山上的敲敲打打还是十分警惕的。慢慢的,他们发现山上的蜀军只是在开采物资运进城后,警惕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此时慕容函等人正忙着商讨如何进攻成都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蜀军这种看似很正常的行为并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拿过报道来扫上两眼,便直接扔到脑后了。久而久之,世军的巡哨也懒得汇报对峡山上的情况了。
山下的世军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每天监视山上情况的同时,杨铎也在监视着他们。时间久了,杨铎明显的感觉到世军对这里的忽视,他明白,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率领这支骑兵的并不是杨铎本人,而是他的心腹将领林茂。本来这种事情一般杨铎都会亲自前去的,但这次不同了,他身后不是江州,而是成都。作为三军主帅,城中还有十几万蜀军需要他去指挥,皇帝和文武百官需要自己去保护。杨铎就是想去,孟轲也不会放他走。所以杨铎思来想去,决定将这个关键性的一役交由自己手下仅剩的心腹林茂去完成。
林茂,巴郡平都人,官拜蜀国龙骧将军,杨铎在军中的头号心腹。身为心腹,他很合格,不仅胸怀国家,还经常给杨铎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杨铎也将其引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但作为将军,他有些不合格。
因为他太年轻了。
林茂从未单独领过兵,更别提什么军中威望了。要不是有杨铎提携保护,他现在说不定还是个大头兵呢。杨铎也很欣赏他的才干,他从林茂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自然比较偏爱。平时他都是把林茂带在身边的,从未让他单独领过军。但现在杨铎身边实在是没人用了,其余的那些蜀将资质平庸,杨铎害怕他们耽误了大事。思来想去,没办法,杨铎只能将兵权交给了林茂。
临行前,杨铎是千叮呤万嘱咐,生怕途中出了什么乱子。林茂一开始还答应的很起劲,但慢慢地,随着杨铎越来越啰嗦,林茂也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是年轻人,心怀保家卫国的荣耀与热血,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大展身手了,您还在这儿罗里吧嗦的,怎么着,您是觉得我能力不行吗?
“请元帅放心吧!末将愿立军令状,若此行出了任何差错,末将愿提头来见!”林茂见杨铎喋喋不休的丝毫没有住嘴的模样,急忙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末将追随您多年,虽然是第一次单独领军,但请您相信末将,绝不会给您丢脸的!”
“本帅相信你,”杨铎见林茂满脸的自信,心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一丝担忧。忍不住又说道,“林将军,别怪本帅话多,此战关乎我蜀国生死存亡,实在是马虎不得啊!本帅再叮嘱最后一句,说完了,你就准备出发吧。”
“请元帅吩咐!”林茂闻之大喜,急忙拱手待命。
“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等你赚开城门后,千万不要专注于杀敌。切记切记,你的任务,是烧毁世军的储粮!”杨铎顿了顿,接着说道,“雒城地势适合于骑兵奔袭,你烧毁粮草后,世军必然大乱,你趁机赶紧杀出城去,莫要追击,挑小路返回成都便是。”
“末将定谨记在心!”林茂耐着性子听完后,郑重的向杨铎行了个军礼,“元帅,末将这就去了,您就等着末将的好消息吧!”
“去吧。”
等林茂走后,杨铎又叫住了自己的二哥杨希“二哥,此去雒城,我有些担心。你生性谨慎,这次作为林茂的副将,若林茂有什么偏差行为,你一定要加以规劝!若是林茂心高,不听你的忠言必要时刻,你可以拿我去压他。”
“我明白了,”杨希点了点头,随即疑惑的问道,“弟弟,既然你觉得林茂非最佳人选,何不换个人呢?”
“不能换了啊,”杨铎苦笑道,“上次在成都,弟弟我率军抢掠,虽然有陛下撑腰,但却也触犯到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这里不是江州,咱们杨家在成都就是无根浮萍。现在陛下保着咱们,但难保有小人会暗中使坏。我一人倒没什么,但此战乃是决定我蜀国国运之战,马虎不得。林茂虽然有些性急但倒也算是咱们自己人,胸怀国家,用他,总比用那些不确定后台立场的人好。”
“唉,可怜夏将军,忠勇体国,却留在了江州啊,”杨铎抬眼望着如漆如墨的天空,忍不住叹气道,“若夏将军还在,我何愁无人可用啊!”
“二哥且去吧,不论胜败如何,我都已经尽力了,”杨铎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