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州,上邶州州府衙。
上邶州刺史罗蒙正、上邶州司马傅楚和上邶州经略使纪鹏飞正在商量怎么把那群木速蛮去定襄敲登闻鼓的事情给圆过去。
不出三天,朝廷派的人就要来了,这时候如果再不能统一战线,说不好就是一个全军覆没。
纪鹏飞是武官,他的威边军是直接隶属兵部的,罗蒙正和傅楚虽然两个人加起来有指挥他的权力,但那也是要有紧急情况才行。
东郡的地方军队一向是只对朝廷负责,对地方事务是从不涉及。
因此,虽然他的官阶没有罗蒙正高,但是他是三个人之中最轻松的一个,“依我说,把案情始末写成折子,往朝廷官员一递便罢,有何可议?”
傅楚不语,只低头喝茶。司马是个“送老官”,这个官职的主要作用一是万一刺史不在可以代行职务,二是对刺史的权力有所制约。
但是罗蒙正是个很会做官、很会掌权的一把手,平常并没有傅楚的用武之地。
因此,傅楚坐在上邶州司马的这个位置上是很悠闲的,拿着从五品的俸禄,又不用他做什么实事,安安心心地混资历就可以了。
就算碰到像木速蛮告御状这样的突发事件,只要罗蒙正的处置不涉及到他混资历,傅楚是没什么意见的。
再说了,一把手都没说话,他二把手也不知道怎么帮腔啊。
罗蒙正看纪鹏飞把责任往下推,把盖碗往旁边一搁,便道,“纪大人可翻看近几日的邸报了?”
纪鹏飞点头,“无甚大事。”
“华傲使者来访,圣上下嫁亲出的同安公主,这不算大事么?”
纪鹏飞笑道,“我是武官,比不得罗大人心思缜密,公主下嫁乃两国之幸。此不过区区边境小事,如何能撼动东郡与华傲的睦邻之谊?”
罗蒙正反问,“区区边境小事?”
纪鹏飞拿过茶碗,掀开,嫌烫,又放回去了,“告御状的那群木速蛮已入东郡籍,华傲如何能干涉东郡内政?”
傅楚终于找准自己说话的方向了,“木速蛮是东郡籍,大食教却是华傲国教,纪大人如何说这是‘内政’?”
纪鹏飞道,“既是华傲国教,又如何在东郡境内修建礼拜寺?”他没理傅楚,面向罗蒙正道,“邶州与华傲相邻,但上下官吏均为汉民,圣上既一向不用胡官、蕃将,你我为官一方,就得保辖下汉民之安危,又何须理会木速蛮?”
罗蒙正道,“纪大人既想保辖下汉民,就须护着木速蛮。”
纪鹏飞不解道,“如何这等说?”
罗蒙正道,“我虽不务邶州兵事,可也知军业艰难。厢军又本是各地流民,多为老弱之辈,驯养豕彘也不过是谋份生计,至于抢夺木速蛮商人财物,大约也是因缺粮少饷罢。”
纪鹏飞拿起旁边已经凉下来的茶喝了一口,“可不是如此说,木速蛮最爱虚张声势,厢军盗取的是华傲最不值钱的羊皮、羊毛等物。说起来,也早成惯例了,圣上仁厚,查清实情后,必会怜悯厢军,定不会重罚罢。”
傅楚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若论起实情,纪大人以为,厢军养豕、抢掠财物,可属实么?”
罗蒙正也道,“既然纪大人说厢军如此举动,是因为生计艰难,那朝廷发下来的粮饷又哪里去了呢?”
纪鹏飞闻言,放下茶碗,笑道,“罗大人可别唬我,这军中账目每旬都有专人审阅,若想比对,进出细账也笔笔清楚,难道这还能做什么手脚不成?”
傅楚道,“‘威边军’的账目是‘威边军’的,朝廷的账目是朝廷的,纪大人又怎知,这‘威边军’和朝廷是一本帐呢?”
纪鹏飞被这一问给问得怔住了,他看向傅楚,傅楚还是那么悠闲喝茶的样子。
从这场议事开始,纪鹏飞就只接罗蒙正的话,并不是因为罗蒙正的官阶比他高,而是因为罗蒙正的官阶比傅楚高。
他要是跳过一把手,直接跟二把手说话,未免有点挑拨二人关系的意思。
可没想到,看起来只会跟着帮腔的傅楚,心里也是门清儿啊。
罗蒙正看纪鹏飞被问得哑口无言,乘胜追击道,“且不说‘威边军’和朝廷到底是不是一本帐,若是朝廷根本不对账,这又如何说呢?”
纪鹏飞彻底被两个文官给问住了,气势弱了一些,“即便如此,罗大人为何说要护着木速蛮呢?”
罗蒙正道,“纪大人方才便说,你我皆为汉民,汉官护着木速蛮,落到圣上眼中,不知是怎样的情景呢?”
傅楚跟着道,“若真分辨起来,也是厢军有错在先,认下来也无妨罢。”
纪鹏飞沉默,把两人的话细细想了一遍,良久,又端起茶碗,“罗大人的意思,是想‘威边军’的老弱厢军替你二人担了失治、失察之责么?”
罗蒙正道,“纪大人这话可说偏了,‘威边军’隶属兵部,受纪大人管辖已久,我虽为上邶州刺史,可也万万不敢插手邶州军务。”
纪鹏飞冷笑道,“木速蛮商人长年经狮城往来旗北与上邶州,想来往常也是不少上贡罢。”
傅楚道,“上邶州与狮城边境都由‘威边军’驻守,木速蛮商人既然为上邶州贡献了不少商税,想来也不会少了纪大人的‘过路税’罢。”
纪鹏飞冷冷地斜了傅楚一眼,“若非如此,恐怕‘威边军’早已不战而溃。”
罗蒙正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纪大人信奉东郡国教,必定早已读过《道德经》罢。”
纪鹏飞道,“厢军虽本为流民,可入了‘威边军’,我定会护得平安。此案牵扯两国,又涉及宗教,若厢军一味认错,圣上必会以重刑处之。”
罗蒙正道,“纪大人此言差矣。我等食君之俸,就是为圣上分忧。圣上派朝廷官员调查此案,也是下巡上邶州及邶州边境,兵部、刑部、大理寺,三方共办此案,必不会让厢军老弱蒙冤。”
纪鹏飞道,“该如何是好?”
傅楚道,“‘眼见是虚,耳听为实’,木速蛮商人能得圣上亲自接见,不过是敲了登闻鼓罢了。他们能敲登闻鼓,我们就喊不白冤。”
纪鹏飞不解道,“何人可喊这不白冤?”
罗蒙正笑道,“自然是上邶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