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嗤了一声,曹依萱放下那杯一口未动的拿铁,手心里失了暖意,起身说:“那就走吧。”
沈诚带着她上了车,直到看着车子开出去,那两个不起眼的男人才离开咖啡店,消失在人群里。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到一家会所门口。沈诚把车钥匙给了服务生,陪着她上楼。
沈诚推门进去的时候,曹依萱还是忍不住为那个,已经算得上是她敌人的男人惊艳了一瞬。
单人沙发里的男人一身烟灰色西装,衬衣扣得一丝不苟,直系到最上面抵着喉结的那颗。鼻梁上架着浅金色细框眼镜,指尖在交叠长腿放着的文件上轻点。听见门口的动静,稍稍抬了抬下颌。
曹依萱恍了恍神,想起几年前第一回见到时翊的样子。只是男人如今的眼神,隐在反光的镜片后面,她看不清。
视线稍落,曹依萱看着他衬衣领子下面永远的半温莎结想,不知道系它的主人,是不是也如此温和又绅士。
没人招呼她,曹依萱在时翊对面自然落座,没有丝毫紧张的样子。
时翊没说话,只把手上的文件推给她。
没有伸手去接,曹依萱垂睫看了一眼,淡笑道:“大师用过的钢琴,又过了这么多年,琴键自然磨损,这个,也能怪我吗?”
时翊没做反驳,替她翻了两页纸,“这架琴,你在安诺回国没多久,就已经拿到了。”
曹依萱一怔,脸上笑容有一瞬的龟裂,随即又很快恢复说:“我只是想找个更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送给她而已。所以才挑了她能去平城歌剧院演出这个机会。”
轻叹一声,曹依萱又说:“只是没想到……”
时翊抬眼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曹依萱却知道他的意思——全然没在信她说的
曹依萱撩了下长发,又看着那份东西自顾自地笑了笑,“时总,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诺诺。她可是个,很念旧情的小姑娘。算算时间,我和她认识,要比你早好多年。”
“我们要不要赌一赌,”曹依萱抬头,直视时翊,嘴角勾了个挑衅的弧度,“就凭你这几张纸,你看她是信我,还是信你。”
曹依萱言下之意很明白,你时翊拿到手的证据给安诺看,她或许会生疑,但要说就完全相信了,可能性却不大。安顾两家就算不念着对她父亲的愧疚,也会念着对她因为当年那场车祸先后失去父母,又为安诺挡了一劫,背后烫伤的疤到现在还留着的歉意。
时翊盯着她,看着她嘴角边像是毒舌信子一样的弧度,冷声道:“他们或许不会信我,倒是应该会信这两个人。”
“……?”曹依萱一愣,心跳莫名一沉。
视线一偏,看着从另一侧的小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个女人,曹依萱浑身的血液,从指尖开始发凉。
“依萱啊,你怎么……你怎么能……”
“曹小姐,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找我。我、我挺怕的,就全告诉他们了。”
脑子轰地一声全然空白。曹依萱张了张嘴,没能发声。像是惊讶,又像是叫了个无声的“妈”字。
时翊看她表情,也知道无需多话了。
连他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段位相当高。
谁又能想到当时才十岁的小女孩儿,为了能顺利住进安家,利用两家大人的同情心,逼着自己亲生母亲离开自己,还硬是造了个生母背上赌债携款消失的假象呢。大概连顾临清,都想不到她会有如此心机吧。
住进安家还不满足,没过两年,只为了能在两家大人心里地位更稳固,拿着当初根本没有被生母带走的抚恤金,买通家里新来的阿姨来了一出苦肉计。也亏得她对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这女人,没生去古代宫斗实在是可惜了。
魏华琴看着十几年没见的女儿,想上前,又有些不敢。当年丈夫车祸意外离世,安家给他们的钱,置完业剩下的,都够母女俩一辈子不工作,活得很好了。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女儿却和她说,安家随便一出手都能给这么多钱,那实际有的,该有多少啊。
小姑娘像是着了魔一样,天天在她面前念叨“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生在安家呢”,“妈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穷呢”,“爸爸是因为安叔叔才死的,他们只付出这么一点点吗”……
丈夫和安先生过世后,顾临清也待她们母女俩很好,常带些礼物来看她们。只是越这样,女儿的脾气就越奇怪。每次顾临清来,她都乖得像个小公主,只是等到顾临清一走,小姑娘脸色就沉得她都害怕。
直到女儿端着一张笑意让她有些发怵的脸,对着她说:“妈妈,既然你们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那就不要妨碍我。干脆帮帮我好不好?”
魏华琴和丈夫,从小生在归安老家的一个小村子里,没念过什么书。曹依萱小的时候,也的确没让她过到什么好日子,甚至,连城里小孩儿的幼儿园,她都没上过。魏华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是出于对女儿的愧疚,还是因为怕她不答应,女儿的脾气会越来越不正常。
她就想着,先躲起来看看,要是安家能收留女儿,对她好,那自己消失,也没有什么关系。要是安家不愿意,她再回来。
结果,正如曹依萱想的那样,出于对她父亲的愧疚,安家收养了她。女儿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魏华琴,好像就更没有理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