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流露,他旋即收敛起。长腿悠闲叠起,指尖淡淡掸过裤脚上沾染的微尘。
“想当大总统,要捭阖国内各派,还要与外国周旋。爸买德意志的枪炮、意大利的飞机;用美利坚银行的款子修铁路,请东洋的军事顾问……爸自以为可以‘以洋制洋’,可我不同意。我早警告过他,这是引狼入室,他偏不听。”
他幽幽抬眸,目光微凉,“倒是你最听他的话,从不与他说一个不字!”
“我知道错了,只是已经来不及!”郑雪怀眼睛已是红了。攥紧手中的手杖,声音微颤,“所以爸爸出事之后,我最要紧的,是要找到你!太多人想趁机取了你的性命去,你若回不来,那整个江北就彻底乱了、散了,那才正中他们的下怀!”
房间中忽然好静,就连阳光里微尘轻舞也有了声音。
七少爷就像无声电影里的定格图像,极缓极缓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郑雪怀的腿上。
“三哥,你怎么伤的?”
郑雪怀叹了口气,“爸爸乘坐的轮船,为德意志所造,是目下世界上最先进的轮船。各层船舱之间都是相对独立的封闭空间,即便一层船舱发生爆炸、漏水,铁甲舱门就会立即封闭,不影响其他船舱,更不会令整艘船受损沉没。”
“出事的时候,爸爸跟商爷、四叔他们在一起聊当年的老故事,我也插不上嘴,这便出去查看周遭。我刚进侍卫队的船舱,爸爸的船舱那边就……”
七少爷倏地闭上眼,眼前便是一片火光。明明那么蓝的海天之间,却是血肉横飞。
“检测到烟火爆炸,爸爸那边的铁甲舱门立即封闭,侍卫队都冲上去扒住门,勉强撑开一条门缝。我钻进去,找到爸爸……”
“尽管侍卫队都誓死效力,可是那铁甲舱门太重。我背着爸爸勉强从门缝钻出来,我这条腿却怎么都来不及了……舱门砸下来,这条腿从膝盖以下,骨头全碎了。”
七少爷闭上眼。
“这样重的伤,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香港来等我,你该留在家里好好养着。”
郑雪怀淡淡摇头,“我说了,江北大局唯有等你回来才能安定。跟爸爸的大业、跟江北的局势比起来,我这条腿又算得了什么?爸爸弥留之际,眼望东方,只念着一句话,‘叫老七快回来。’我在爸爸榻边发誓,我一定要将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去,叫爸爸瞑目。”
七少爷头向后仰,高高抬起,浸在微尘乱舞的阳光里。
他面上仿佛并无神色,只是他那菲薄上挑的眼角,无声滑落下一滴泪。
流光一点,迅速滑下,如真珠晶莹,可是那珠光却分明有冰一般的棱角。
“三哥,你怎么猜到我会从香港下船?”
郑雪怀微微眯了眯眼,“不瞒你说,不止香港,上海、天津,这些港口我都布置好了人手,时刻关注你的身影,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你的安全。”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