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庐江郡,治舒县,下领十四县。北面是汝南、九江;东临丹阳;南接豫章;西连江夏。境内河网纵横,西北多山,东南有大江贯穿而过。此时刘备就站在卢植身后,看着城门处出来迎接的一大群人。江南风物果然又与北地不同。不风景气候,单看人物衣饰便知。北人多高壮,南人稍矮。衣物上北地多简朴,南方却偏好华服。
晚上,庐江全体官绅为卢植一行接风洗尘,宴席上,歌舞不绝,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太守府,宴罢归来的卢植更了衣,与卢敏刘备相对而坐。刘恪晕船,一路吐得昏天黑地,目前还在调养身体,并未出席今晚的宴会。
卢植面如止水,轻声道:“今晚宴会,你们如何看?”
刘备不禁暗叹,自己死活跟着卢植的对策简直太对了。老师这是无时无刻都在面提耳命的指导自己啊。这一路行来,从卢植的行为处事,思维方式等等,刘备可谓是收获颇多了。
卢敏有些激动:“大人,庐江全境乱成一团糟,百姓人心惶惶,而地方官吏却依然无所事事,坐观势态败坏。今日宴会之上,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不绝。恳请大人明日发文斥责,以正风气!”
刘备暗想,卢子达少年热血,是非观非常之强烈,对庐江官场看不过眼自是应该,只是官场之上,迎来送往,乃是惯例,若拿这个事,只怕要犯众怒。老师久历官场,又岂能如卢敏之愿。
刘备目光微抬,便见卢植摇了摇头,看向自己。刘备想了想便道:“老师,您履任庐江,官绅前来相迎,乃是常例。不可责之。且老师首要任务乃是平定叛乱,其他诸事,可听其言,观其行,缓缓行之。”
刘备此言,深得卢植之意。他一心想回洛阳编书,哪里想管庐江这许多破事,且官场上有许多不成文的惯例,只要在他眼皮底下不太过份,他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当然,平叛乃是当前要事,如今叛乱已经呈席卷之势,诸多黔首流离失所,他可不能坐视不管。
第二日一早,卢植便在公厅唤来郡丞僚属,调集文档细看。郡丞乃佐贰官,秩六百石,负责一郡之民政,除了太守就他最大。庐江郡丞孙海,乃益州人,也是新任,到庐江后不久,就发生叛乱了,他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前方噩耗又传,太守战殁于阵。卢植问他,他对庐江局势也是两眼一摸黑,也只能捡自己知道的了。
“太守,据某的调查了解,祸起灊县,当地大族黄氏欺压山民,强抢山货,致数人死,而后山民聚众围黄府,黄氏派人报官,县令便遣了县尉发兵镇压驱散。结果起了冲突,各有死伤,山民一怒之下便纵火焚了黄府。六安、龙舒等地山民闻讯,便也反了。
一月后,襄安大族与山民再生嫌隙,于是襄安、临湖等县山民皆反。他等与龙舒诸县乱贼相互呼应,一上一下直逼庐江城。是以前太守陈使君征发健儿,临阵而战,岂知被流矢射中,不幸而去。。。。。。”到此处,孙海不禁唏嘘不已。国朝郡国也止有百余,太守乃一郡之军政长官,位高权重,百余年来,战殁于阵的寥寥无无。无怪天子与四府委了卢植来,又担心再有闪失,还遣了支北军做卢植部曲。
局势有些不大妙。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庐江全郡十四县,从东北到东南,依次排列,组成了个有趣的类似“”的图案,而西北与西南,除了西南寻阳外,再无一县。概因中西部地区多山,大别山脉就在此处。是以人烟稀少,不如东北东南,乃丘陵平原地带,适宜人居。此时六安、灊县、龙舒,临湖、襄安等数县皆反,真是让人大伤脑筋。这数县皆为庐江上县,富裕之地,此番乱起,不知多少人丧命,又不知多少人成为流民。卢植想到战后境内一片萧潦,心中不禁大为头痛,对引起祸端的黄家也是极度愤怒。
卢植起于微末,对挣扎于社会底层的黔首深为了解。他们要求甚少,只求不缺衣少食,不颠沛流离,能有个稳定的居所,过着稳定的生活便好。不是把他们逼得没活路了,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干造反的活?这可是条不归路。是以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才有民反。
东汉末年,土地兼并日益,无数的自耕农变成佃户,流民。社会矛盾也进一步尖锐。很多有思想且正直的官员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其中就包括刘备的老师卢植。他们一遍遍的向天子上书进言,希望革新政治,厘清吏治,慰抚地方。以达到缓解社会矛盾的目的。可惜天子只知亲任宦官,四处敛财,搅得四海鸡犬不宁。且西北羌乱数十年,因为政治混乱,导致西北势态来回反复,浪费钱财无算。甚至导致朝廷国库为之一空。而后来黄巾乱起,张角一声号令,天下响应,四海震动。而当时朝廷竟然没有财力进行平叛,天子只好下令让地方诸牧守自行募兵。从此,朝廷权威日丧,而有了募兵权且把持一地军政自行养兵的地方诸雄们,便开始不把朝廷当一回事起来。这也是黄巾之乱后,诸侯分割天下的一个原因了。
卢植与孙海又聊了数句,把一郡之政事悉数托与孙海,又命孙海遣人往叛军处打探消息。这才结束公事,退回内厅。
卢敏与刘备两个闲来无事,把庐江舆图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你一句我一句的如何引诱,如何设伏,讨论得甚是激烈。卢植回来见他们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不由好笑,道:“何需引诱,何需设伏?吾堂堂之精兵,岂惧无序之乱民?”
一句话震住师兄弟两个,卢敏还好,卢植一发话,他就不敢吱声。刘备却是道:“老师,我等形势不明,而贼势甚众,万万不可大意啊!”
卢植笑着头,道:“言之有理。不过吾乃官,彼乃贼。吾之部曲乃天下精锐,而彼却只依仗人多。贼**乱庐江,官府威信大丧。吾便更欲以堂堂之军阵击破之。使之领略大汉之军威,从此不敢再犯。且细作已经遣出,不数日,必有消息传来。。。。。。”
卢植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战略上要藐视对方,战术上则精心准备。刘备前世不懂军事,但见识还是有的。不禁觉得卢植得好有道理。我态度上不把你当一回事,自然就会提高士兵的斗志,若是心翼翼,缩手缩脚,士卒反而会觉得悲观。这是一个心理上的问题。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啊,刘备想道。又思及自己方才按着《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准备和卢敏讨论火攻,水攻,奇袭等计,不由脸都红了。
数日后,消息一一传来,北方三县贼兵蚁集于龙舒,龙舒县令正召集城中人马,防守县城。而临湖贼众却是绕城而走,连破当地大族坞寨数座,贼兵进寨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临湖百姓已经是死伤无数。大批乱民正扶老携幼,往庐江而来。
这一日,卢植于太守府宴请城中诸豪绅,酒过三巡。卢植道:“承诸位之情,今日前来赴宴。吾已决定,克日募兵,前往平贼。”到此处,卢植顿了一顿。众人听见太守马上要去平贼了,纷纷叫好。一个个把酒持觞来劝,以壮太守行色。
卢植善饮,也不多话,来者不拒。一轮酒喝过后,又道:“只是府中钱粮颇有不足。吾欲向诸君暂借军粮,以赏壮士。如何?”
顿时,刚才还轰闹的宴席上,鸦雀无声。妈的,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有人心中暗骂道。筵上,无数眼神在相聚,碰撞,然后达成默契。而卢植却一手持杯,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其实卢植也是没办法,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前太守征发大军去破贼,结果自己死了不,一应钱粮财簿也损失殆尽,现在府库中不仅缺少钱粮,还全都是糊涂账。再往朝中请粮却又来不及,时间紧急,卢植没时间去一一厘清,只能把主意打到庐江各大地主身上。
半晌后,一个老叟出席一礼,道:“卢使君,我李家愿献粮食百斛,钱一万,以供军资。”此人卢植认得,庐江李家家主李著。李家田林山地无数,光良田就不下万亩,又经营数支商队。乃庐江数一数二的豪绅,如今却只愿捐粮食百斛,钱一万。哼,当自己是要饭的么。
有了带头大哥,于是一个个纷纷出来表态,你捐一百,我捐八十,反正在座十数人,就没一个超过李著的粮百斛,钱一万的。卢植面上仍然在笑,但这笑意却渐渐冷了,他如何看不出这些人,在联合抵制他。
卢植不动声色,笑吟吟的举杯感谢大家为庐江为朝廷做出的贡献。众人见太守言笑如初,心中一颗提着的心也不由自主的落了下去。要他们出钱粮着实是心痛。不过卢太守还蛮好话的,看来不用再加码了。众人想道。却不知道卢植在想着打算秋后算账。
ps:庐江郡,领十四县:郡治舒县,阳泉,蓼县,安风,六安,安丰,灊县,龙舒,雩娄,襄安,临湖,居巢,皖县,寻阳。“国朝”一,指当前朝廷,在汉时,已出现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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