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狐狸。
他正色道:“前来探望您安否是一桩,向您赔罪是一桩,再者,向您讨个主意是另一桩。”
说到这里,不单老尚书,旁的来探病的大臣也都看过来,心知这是重头戏了。
“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不能主事,太子执意请津人出兵,监国皇子认同,只怕明儿驯熟了的鹞鹰就带着命令飞去边关。快则十几日功夫,那等蛮族铁蹄便要踏上我大宿疆土。虽有‘为尊者讳’之辞,不当言尊者之过,然则为臣者,当以天下先。太子所为无异于与虎谋皮,璋忧惧不已,今日朝毕,已向太子进言。太子不改其意,璋别无他法,思及王老今日朝上言行,知您与璋于此事上所虑相同,故贸然登门。王老历两朝,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璋故来拜望请教。”
他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感同身受,心中激荡,都一同望向了老尚书。
王尚书也是怔怔,没想到秦璋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他咳了两声,侍女忙抚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老人叹气,摇了摇头,模样心灰意冷:“太子的意思,七皇子到底也同意了,如今能有什么主意?”
他脸上衰败之态彰然,倒叫其他看望的大臣心有戚戚。
今日来看老尚书、又被请入尚书府的,除了一个不请自来、偏偏是超品伯爵不得不放入的檀九章,都是与吏部尚书平素关系较好的,自然也脾性相投。
对与津人求援的事情,谁也不答应。
檀九章起了头,激起他们心中悲愤之意,老尚书却说没有办法,哪里肯干?
年长些的沉得住气,年轻的已经有坐不住的道:“如今津人未入嘉安关,焉知没有转圜之地?”
“边关险恶,边民受尽磋磨,我等如何能坐视他们再被津人侵扰?”
“说什么都晚了。诏令将出,我等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群人议论纷纷,因为争论渐渐火热,脸上都涌起血色来,却讨论不出一个主意,言辞却不小心慢慢激烈起来,慢慢透出对朝廷讽谏之意来。
吏部尚书听着不妥,想开口阻拦,却因为病体支离,一张嘴便咳嗽起来。
他来不及说什么,檀九章却恰恰开口了:
“太子并七皇子都已决定要向津人求援,我等臣子劝谏不能,唯有一人可改这诏令。”
周围人之前一番争论探讨,和檀九章你来我往,渐渐对他有了认可之意,此时忙问:
“是何人?”
檀九章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淡淡看过众人,口中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陛下!”
众人一下子哑了,面面相觑。片刻有人道:“然陛下龙体有恙……”
“此事关乎我大宿安危、生民冻馁,事非小可,纵不可为仍需为之。”檀九章声音中带上慨然之意,“璋愿请见陛下,尽述此事艰险!”
“伯爷高义!”
众人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附和,也要一同求见。
吏部尚书咳嗽数声终于能开口,立刻止住了这股激勇:“诸位稍待!纵我等上书求见,只怕监国皇子与太子未必肯允!”
皇帝病了,哪怕病虎余威犹存,皇子们不敢不敬,但此时这群大臣要见皇帝,想也知道是要反对监国之人的意思,这才回去找皇帝。若是别的事情,能够给七皇子添堵的,太子肯定愿意。但是这次,这群大臣要反对的就是太子支持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愿意帮这些人见到皇帝。
檀九章却道:
“若王老所虑乃是此事,璋却有一法。璋与陛下身边一内侍有些许交情,此内侍的干儿子在宫外置产。诸位所谏或可托付于他,转呈宫内。”
他此话一出,吏部尚书心下就是一凛,以一个老迈病人不应有的速度猛地转头看着他,双目如隼:
“宣平伯安敢窥视宫闱?!”
他此刻已经怀疑上了檀九章的动机。
——这人这会儿说他有法子递消息给皇帝,简直像是算计好了、就等吏部尚书一问似的。
这人与皇帝身边内监交好,是什么目的?
况且他既然能联络宫中,又何必假惺惺地上门来求教?直接递消息给皇帝不就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檀九章露出一个苦笑,拱手道:“璋此前未提此事,便是恐诸位多心。我所言这名内侍,初时却并非我主动结交,而是……太子殿下引我与他相识。”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们表情都有些复杂,有人忙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表情。
——这意思,无疑是在说,并不是檀九章要认识这个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这个太监多半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出于让他们“同派互相认识、彼此配合”的目的才让他们见面的。
太子在皇帝身边安钉子,这是皇家密辛,背后必然是一场波诡云谲,难怪檀九章一开始不说。
而他现在说了,倒进一步佐证了他与太子分道扬镳之事,让人多信了两分。
只是,问题又来了:
“既如此,这名内侍……与太子更亲近,如何愿为你传信给陛下?”
太监,尤其是能做皇帝身边大太监的,政治敏锐性绝对低不了,这会儿背着太子给皇帝传信,为的是什么,想想他肯定知道。
这人既然是太子放在皇帝身边的,怎么保证他不告密给太子,反而真的会传消息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