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莱西亚之前也曾经骑过马,马,侧鞍,只会在柔软的草地哒哒哒地走,身边围绕着侍女与仆人,速度可想而知,与其说是骑马,倒不如说是用马散步。单头高就有六尺以的成年马匹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埃奇奥对她的坚韧倍感意外,最后只能归结于博尔吉亚家族的疯狂本性只是无论这位教师如何腹诽,在五旬节到来之前,卢克莱西亚就可以和她的“银足”一同欢畅地奔驰在城外的原野中,风穿过她的斗篷,带走响亮而清脆的笑声,在橄榄树与葡萄藤中劳作的工人看到她和朱利奥的时候,都会高声欢呼,挥动帽子,为他们卓绝的骑术喝彩。
在奔跑了一段时间后,卢克莱西亚缓缓垂直身体,聪明的“银足”感受到身人重心的变化,也从疾驰变成了缓行,朱利奥的“金鸟”也紧跟着放缓了脚步,与它并肩齐行,三匹马来自于同一个商人,或许还是同一个马圈,它们彼此非常熟悉,没过一会就亲昵地摩擦起彼此的大头和脖颈起来,这让卢克莱西亚与朱利奥也不得已地不断碰撞在一起,朱利奥将“金鸟”拉开,“银足”发出了不满的喷鼻声,卢克莱西亚咯咯地笑着,从她的皮袋里抓出蜜渍苹果,安抚她的马。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埃奇奥嗅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甜香,在甘蔗、甜菜尚未被发现的15世纪,人们能够利用的甜味剂只有葡萄和蜂蜜,但葡萄汁液的甜蜜总是带着一股奇特的怪味,只有蜂蜜才是人们的心头爱,不过鉴于蜂蜜养殖与搜取的艰难,能够肆意享用蜜渍水果,肉类的也只有国王,公爵,掌握实权的执政官员,以及主教和教皇。当时的诗歌就曾经描述过一个商人如何因为给心爱的人买了一只蜜渍桃子而险些破产的故事,但就是这种昂贵的食物,卢克莱西亚可以随意地拿来招待她的“马朋友。”
这种行为无疑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但在这个时代,奢侈的行为往往也是一种威慑。教堂、市政厅、家族的宫殿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洛伦佐美第奇时常召开盛大的游行,比武大会,奉献弥撒,荒郊之中的野人盗贼也会在衣甲鲜亮,趾高气扬的队伍前畏缩不前,在商人们,在官员中,甚至在圣座之下,人们也会凭借着衣着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着他宣称的力量,就像他们认为一个人的面容同样昭示着他的性格。
对于后一种说法,朱利奥不置可否,其他不论,凯撒博尔吉亚有着一张温和沉静的面孔,为他作画的人曾盛赞他如同一个天使,但真实的凯撒呢,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虚荣、狂妄与野心勃勃在朱利奥的眼中一览无遗,这也是为什么朱利奥时常会对卢克莱西亚心软的缘故。别忘记,在博尔吉亚家族里,声称最爱卢克莱西亚,也被卢克莱西亚同样爱着的两个人就是罗德里格与凯撒,但他们两度将卢克莱西亚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与一个从不认识的男孩结婚,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围绕……他们或许是爱着卢克莱西亚的,但需要卢克莱西亚牺牲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卢克莱西亚在感到恐惧,彷徨的时候,她能够倾诉与求助的人竟然只有一个美第奇。
不过暂时忘记这些事情吧,五旬节,也就是圣灵降临节,即将降临佩鲁贾,除了弥撒,祈祷与唱经,游行之外,佩鲁贾人还会选出一位最为美丽的少女,给她穿白色的衣裳,骑在一匹白色的马,头戴着花环,让她巡游全城,这次他们选出的是卢克莱西亚,他们称她为贞女,将她送到马,凯撒、朱利奥等人紧随其后,凯撒的眼中满是骄傲,顾盼自得,也只有这时候,他看去还像是一个符合年龄的少年。朱利奥的视线落在了卢克莱西亚的身后,他在寻找他的武术教师,却发现后者一早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卢克莱西亚感觉到一道恶毒又淫邪的视线,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熟悉,但等她去找的时候,只看到了欢呼纷杂的人群。
泰拉的父亲是佩鲁贾的大公,他在遭到刺杀后,他的姐姐阿塔兰特执掌了佩鲁贾的大权,她有一个私生子内托,又有一个侄儿托里诺,当然,谁都知道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应该是泰拉,但泰拉尚未成年,佩鲁贾的人们很难立刻决定将这个城市交在一个孩子手里,他不得不屈从在姑母的脚下,还要装作与她关系融洽,相处友好,这让泰拉变得愈发阴郁,狂躁,但他的朋友凯撒和依旧忠诚于他的人都劝告他说,至少要等到他成年,以及现任的教皇英诺森八世离世,不然他不但会失去自己应有的权势与领地,还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泰拉的姑母也深知这一点,在望弥撒的时候,她身边站着的不是泰拉,而是她的私生子内托与另一个兄弟的儿子托里诺,因为后者的父母早已死去的缘故,托里诺几乎也可以说是她的儿子,他们身披链甲,带着武器,与泰拉之间间隔着侍从,在仪式结束后,他们就匆匆回到了保利纳堡,这座建造于1世纪的堡垒宏大坚固,但不知为什么,今天阿塔兰特无法感受到之前它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却觉得它阴森可怖。这让她心烦意乱,在听到侍从们前来禀告,有重要的客人前来拜访的时候,她的心头不由得涌了一阵燥热:“不,”她蛮横地说:“我不想见任何人。”
“但那是枢机的使者。”她的私生子内托劝说道:“我们还需要他们。”
“我们可以先去问问,”托里诺不动声色地插嘴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说,今天我们都太累了。”
内托瞪了托里诺一眼,托里诺则根本不把这个没有姓氏的可怜虫放在眼里,他殷勤地扶着姑母的肩膀,把她扶到床榻。
“那么你们就在外面的厅接待他们,”阿塔兰特说:“我在这里听着,如果我认为需要与他们面谈,我会让侍女出来提醒你们。”
阿塔兰特以为,这些使者只不过是来索要钱财,或是佩鲁贾的支持,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来人的胃口显然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她为此勃然大怒,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就像是个乡村里的妇女那样痛骂主教的使者,那些使者却丝毫不为所动,在她拿起一尊青铜的雕像扔向他们的时候,为首的一个使者,拔出短剑,在空中就将雕像一劈为二。阿塔兰特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她握住了侄儿的手臂,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内托诅咒着,拿出圣父赐给他的戒指,一边亲吻着一边用英诺森八世的名字恐吓这些人,但他们的首领,一个有着庞大躯体的粗鲁之人只是嗤笑不止,没有人能够比路易吉博尔吉亚更清楚现在的圣父只是一个躺在床榻终日悲叹呻吟的枯瘦老人,他的声音就连他自己的房间都传不出去,如果不是博尔吉亚与洛韦雷的争斗正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他早就死了。
在佩鲁贾大公被刺杀的那一刻,博尔吉亚就决定了要插手佩鲁贾,佩鲁贾是属于教皇国的一个城市,可惜的是从很早之前开始,这种下关系就已经名存实亡,他让自己的儿子凯撒与泰拉成为朋友,也有着自己的目的阿塔兰特的突然出现让他的计划出现了差错,他现在就是要纠正这个偏差,他给路易吉的命令很简单,如果阿塔兰特愿意低头,承认教皇国的统治,他不介意出卖泰拉,让阿塔兰特的儿子或是侄儿托里诺成为佩鲁贾的正统继承人,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博尔吉亚枢机当然还是会选择泰拉。
托里诺在武器出鞘的同时就高呼起来,希望外面的守卫能够听到,冲进来抓住这些明目张胆的歹徒,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外面悄寂无声,很显然,在他们去望弥撒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控制了整个堡垒。
“投降吧,”路易吉愉快地说道:“在契约签字,你仍然是佩鲁贾的统治者。”
阿塔兰特“呸”了一口,“你这个魔鬼女表子养的,佩鲁贾只会是巴格里奥尼家的!”
“你会为你的侮辱付出代价的!”路易吉喊道,一边大踏步地向前,挥动手中的短剑,托里诺扑了去,锋利的金属在狭的会客厅里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阿塔兰特转身向自己的房间逃去,但她的儿子内托一把推开了她,率先跑进房间,又将门在里面关紧,阿塔兰特绝望地喊叫着,一个圣殿骑士追了过去,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绕紧,把她拖出房间。
“都杀了吧。”路易吉说,博尔吉亚手中还有泰拉,他会对博尔吉亚感激不尽的。
“留下内托。”另一个骑士说,他没有挪动脚步,声音苍老,但他一说话,就连路易吉都记得闭嘴巴。留下内托,就像是留下那个奥斯曼土耳其的杰姆,他活着一天,就能够威胁泰拉一天,如果泰拉敢做些什么,他们也可以将内托送佩鲁贾大公的位置。
内托的脸顿时充满了狂喜,他的母亲阿塔兰特愤怒地看着他,圣殿骑士将她的头往后拉,让她露出满是皱纹的脖子,女人则胡乱地喊叫着:“以天的名义,以圣母的名义,以圣灵的名义,别让我没做祈祷就去死,别让一个应该天堂的好人下了地狱!”圣殿骑士看向隐藏在他们之中的真正首领,而老人只是厌烦地做了一个手势:“你是注定要下地狱的,女人,你是一个魔鬼,又生产了另一个。”
圣殿骑士不再犹豫,阿塔兰特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她突然感觉到扼制住她的力量放松了,她倒在地,身后是抽搐着的圣殿骑士,老人紧盯着从他们身后缓步走出的刺客,满眼憎恨。圣殿骑士们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是如何泄密的,但在面对刺客的时候,任何一个圣殿骑士都不会踌躇不决,他们向埃奇奥扑去,埃奇奥与他的同伴毫不畏惧地迎前,刺客与圣殿骑士们的厮杀从来就是残的,不留情的,这次也不例外。这时候托里诺已经被那个圣殿骑士逼近了角落,但一柄飞刀突然从后贯穿了骑士的脖子,托里诺一个打滚从死者最后的攻击中逃脱,他在地面用膝盖和手肘爬行,抓住了姑母阿塔兰特的手臂,把瘫软的她拖到不容易受到波及的角落里,阿塔兰特颤抖着,对自己的侄儿充满了感激。
刺客们的数量远低于圣殿骑士,但他们有埃奇奥,刺客的眼睛在昏暗的堡垒中闪光,他就像是一只凶猛的豹子那样在圣殿骑士之间穿行,每一次挥动手臂都有骑士倒下,直到圣殿骑士教团的监察长,托马斯骑士阻挡在他的身前,托马斯的技巧甚至比埃奇奥还要出色,但他的弱点就在于他已经衰老了,而埃奇奥却正在攀爬力量的顶峰,他们如同舞蹈一般地交错身体,武器在震荡中发出嗡嗡的响声,他们沉默地交战,就连喘息都被压制在喉咙里,最后是埃奇奥的力量胜了一筹,他的西班牙匕首绞住了托马斯的短剑,而他的左手袖剑则送入了圣殿骑士教团监察长的腹部,托马斯倒下了,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一起流走。
“我要死了。”监察长说:“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刺客们,你们这次赢了。”
埃奇奥退后了两步,刺客们等待着他的回复,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他们可以听到那些姗姗来迟的守卫们的呼叫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圣殿骑士们继续缠斗下去了,埃奇奥向将死的老人点了点头,带着刺客们退出了房间。
卢克莱西亚挽着朱利奥的手臂,他们在银色的月光下,沿着佩鲁贾的引水渠之一向着圣吉亚拉修道院走去,少女的手臂是柔软的,带着兴奋之后尚未消散的高热,馥郁的奇妙香味从她身弥漫到空中,就如同有形的青春,引水渠中的泉水在月光下奔流不息,仿佛跳跃着无数银色鳞片的大鱼,它们的声音犹如几十个技艺娴熟的乐手在拨动竖琴。
就在他们距离修道院只有几十步的时候,朱利奥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卢克莱西亚询问之前,他的手掌挡住了少女的眼睛。
一具尸体正从引水渠中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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