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朱利奥美第奇已经有四尺五寸,而他的发育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埃奇奥一点也不怀疑他将来可以攀升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也就是六尺,或许还会更高一些,譬如如同他父亲朱利阿诺的六尺三寸,埃奇奥满意地扫视着少年颀长,有点单薄但已经看得出肌肉轮廓的躯体,明亮的眼睛,细长而有力的手指,他将会是一个优秀的刺客,埃奇奥最近正在考虑如何巧妙地打消洛伦佐将朱利奥留在教廷的念头,美第奇家族已经有乔了,作为英诺森八世的私生子儿媳的弟弟,他注定了会青云直上,既然如此,无论是从美第奇家族的资源考虑,还是从乔与朱利奥的兄弟之情考虑,朱利奥留在这里完全是一种浪费。
不过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美第奇,还有皮克罗米尼枢机主教,即便这几年他在罗马,为了夺回皮克罗米尼家族的权力而忙碌不休,他也没有疏忽他的弟子们,但谁都知道,他最为喜爱与关切的还是朱利奥,朱利奥每三天就会和皮克罗米尼枢机通信,而后者无论多忙,都会回信,哪怕只是写在信件背面的只字片语,而他们的实验与测算似乎从未停止过——埃奇奥去看过,看不懂,但他知道,他们在研究的东西,一经发布,可能会让许多人的天地都为之颠倒。
对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列奥纳多。列奥纳多原本就是一个如同孩童一般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人,在遇到朱利奥之后,他的思想就像是又被揭开了一个盖子,只是不知道从里面飞出的是灾祸还是希望。
“来试一下。”列奥纳多殷切地说。
朱利奥低下头,抬起手臂,列奥纳多为他佩戴上袖剑,左右各一,护臂用了牛侧腹的皮,最光亮也最柔韧,里面打磨光滑,还有着一层丝绒里布,这不单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在一些紧要时刻,脱下带着袖剑的护臂后丝绸衣服不会留下清晰的痕迹,护臂的搭扣用钢钉铆接,扣子薄,宽,在保证护臂不会移动和脱落的同时也保证它不会在袖子里凸显出来。
最重要的袖剑刀刃上布满了黑色的扭曲花纹,这种花纹被称之为“默罕莫德纹”,从大马士革来,数百年后人们发现正是因为这种钢材能够让刀刃形成肉眼无法看见的细锯齿,从而让武器变得更加锋利,这时候的人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并不介意他们拥有一两件大马士革钢的匕首或是短剑——只要他们能够付得出等重的金子。美第奇家族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微薄”的费用,埃奇奥的袖剑也是大马士革钢的,但与朱利奥不同的是,朱利奥的袖剑暂时还未淬毒,在他没还能娴熟的掌握这种武器之前,有毒的刀刃反而可能伤害到他自己。
埃奇奥亲自为朱利奥戴上戒指,列奥纳多为这两枚袖剑配备的是双戒指,两条连接在戒指上的钢线拧成一股,连接着袖剑的机括,打开手掌,袖剑弹出,握紧,再打开一次,袖剑收回,行动间甚至要比埃奇奥的袖剑更流畅一些,“你在使用它的时候,”埃奇奥说:“要注意,它能够造成的主要伤害是贯穿,而非切割。”他看了一眼列奥纳多,“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些课程。”有关于人体结构——不管是当胸从肋骨间刺进心脏,还是从身后刺入脊椎的骨缝,或者是从侧面直入太阳穴,又或是刺穿动脉,都必须对人类的躯体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事实上,朱利奥真正使用袖剑可能还要几年之后,他现在所要做的也不过是熟悉和习惯这种可能伴随他一生的武器,原本埃奇奥不必如此紧迫,但之前的刺杀——无论是针对谁的,这都给他敲响了警钟,朱利奥或许与人没有仇怨,但他的姓氏,他身边的人都注定了他必然危险重重。只是刺客的课程,再加上大学的功课,对于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非常辛苦与枯燥的,值得庆幸的是,朱利奥从很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沉稳内敛的好孩子,他完全理解埃奇奥的行为,从不悖逆,或是阳奉阴违。
“还有这个。”列奥纳多说,在这个年代,人们时常在华美的丝绒与丝绸衣服里穿着链甲,一点也不奇怪,明处,暗处的谋杀简直如同教士们的祈祷那样频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个手持匕首的刺客,或是射来一枚冷箭。他们也为朱利奥准备了一件链甲,在链甲里还要穿上一件柔软的皮衣,即使为了加强防护的能力,也是为了不让铁环直接与皮肤或是内衣摩擦,为了适合现在的朱利奥,链甲没有使用扣八的设计(也就是两枚环上总计扣着八枚环),而是1扣4,但每枚铁环上的接缝处都是经过焊接的,也就是说,不会被轻易地挑开或是挣开。总重只有二十磅,穿上宽松的外套之后,朱利奥走了两步,当然,没有只穿着丝绒衣服的时候那样轻松,但他知道这是相当必要的。
上次的刺杀是针对泰拉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泰拉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佩鲁贾大公已死,他的叔母成为了佩鲁贾的代理人,并且已经取得了英诺森八世的许可,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因为他从佩鲁贾的未来主人一举成为了客人,并且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他向博尔吉亚求援,也获得了慷慨的承诺,现在他与凯撒博尔吉亚形影不离。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刺杀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皮克罗米尼主教写信给朱利奥,告诉他们会在明年转到比萨大学去读大学,但在这之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必须在佩鲁贾度过。美第奇家族的朋友,还有博尔吉亚的护卫们一直跟随着他们,但朱利奥认为埃奇奥说的很对——任何时候都不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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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莱西亚居住在圣吉亚拉修道院,或许会让人们感到意外的是,这座修道院并不显得警备森严,阴森可怖,它是一幢三层,或说四层的楼,因为倚着山势建造,下沉的北向有一层可以看见阳光的地窖,本体由杏黄色的石材砌筑而成,深褐色的木材窗户与门扉,南侧的房间外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长廊,长廊下是一座素雅的庭院,有厨房,洗衣处,盥洗堂,储藏室,礼拜堂与祈祷室,据说这里原本就是一个佩鲁贾的大贵族为了自己年少发愿的女儿所建造的,与其说是一座修道院倒不如说是让少女得以放宽心神的修养所。
这里还从来不曾发生过任何丑闻,没有私生子,娼妇与男性。这也是让狭、普通(没有圣物,也没有圣迹)的圣吉亚拉修道院为之声名在外的原因,卢克莱西亚能够入住这里,完全是因为她有着一个枢机主教的父亲的缘故。这里的修女们很快就接纳了卢克莱西亚,正如圣康提家的家长说过的,她就是毒蛇口中的一枚珍珠,泥沼中的一株水仙,她们又为了这个女孩的纯澈内心而欢喜,又不免为了她之后必然的悲惨命运而哀叹。但她们力量微薄,只能在每日祈祷的时候为卢克莱西亚多念几遍经书。
她们大概不知道,卢克莱西亚的灵魂要比她们以为的离经叛道得多。作为一个枢机主教的女儿,她还在母亲的胞宫中就注定了无法如同一般女性那样平庸,她的血管中流动的同样是博尔吉亚野心勃勃的血,如果说,在年幼无知的时候,这种野心或许还会因为她的女性身份而逐渐湮没消弭的话,朱利奥的鼓励却让时年九岁的卢克莱西亚滋生出了更多的不甘,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缺少什么!如果说凯撒确实是值得敬服的兄长,那么路易吉,胡安与艾弗里又能算得上什么玩意儿?!胡安只比凯撒一岁,因为他在几年前误服了给罗德里格的毒酒,差点一命呜呼的关系,罗德里格对他格外宠爱——但他又蠢,又丑陋,心胸狭隘,举止笨拙,一无是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注定了将会成为一个将军,一个公爵……还有艾弗里,卢克莱西亚或许是爱他的,但作为他们最的一个弟弟,艾弗里被母亲宠溺过度,“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会发出尖叫与流鼻涕的肉团。”卢克莱西亚与朱利奥这样说。
至于路易吉,卢克莱西亚根本不想提起这个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所谓的长兄就将他们当作了可以肆意耍弄的玩具,在败给了几个孩子后,他又成了一个恼羞成怒的丑,卢克莱西亚可以原谅父亲不去惩处路易吉,他们都还太了,而父亲在带上教皇的三重冕前,他还需要路易吉,而且她也知道,罗德里格对自己的血亲总是充满了脉脉温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生气,但还是容许卢克莱西亚离开罗马,他爱卢克莱西亚,也爱路易吉,爱凯撒,爱胡安与艾弗里。
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不知道的是,卢克莱西亚不惜触怒他也要离开罗马的原因也也有着路易吉的一部分原因——某一天,他似乎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不再是一个幼儿了,他注视卢克莱西亚的视线让她想吐。
“凯撒这几天有说过来看我吗?”卢克莱西亚问道。
“您的兄长最近很忙,”她的侍女说,一边心翼翼地打量着卢克莱西亚的脸色,担心她为此郁郁寡欢,但卢克莱西亚只是看似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好吧,”她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要睡了,晚祷告前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等到侍女一走,卢克莱西亚就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换上朱利奥留给她的衣服,推开了房间的落地窗,跑了出去。
朱利奥留给卢克莱西亚的衣服是他的,虽然就美第奇的财富而言,就算是旧衣服,也不过有点褪色与磨损,但对于卢克莱西亚现在伪装的身份,朱利奥的侍从来说是非常适合的,卢克莱西亚还是第一次穿男孩的衣服,裤子摩擦皮肤的感觉让她感到新奇无比,而且它赋予了她更多自由,她一路飞奔,不必担心被荆棘抓住蕾丝,也不必担心顽皮的风掀开裙摆,可以粗鲁,难看,可以无所顾忌,这就是男孩的感觉吗?卢克莱西亚想。
“我要做个男孩!”她大叫道,清脆的声音在五月的暖风中传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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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奇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也曾经是个少年,甚至品尝过爱情的美妙之处,博尔吉亚是他的仇敌,但卢克莱西亚是个让人很难对她产生敌意的好孩子。他不赞成他们的往来,但朱利奥的行为还是让他无法不出言提醒。
“你是想要教她骑马吗?”埃奇奥问道,他们身边是三匹成年的达雷阿拉伯马,高大,俊美,皮毛纤细柔软,尾巴蓬松优雅,在奔跑和停驻的时候都能看出高贵的品质来,单是这样的一匹马,就价值五百到六百个金弗罗林不等。在骑术的学习上,埃奇奥与朱利奥的想法是一致的,马固然又安全又可爱,但真需要骑马追踪或是逃亡的时候,你会选择一匹哒哒哒的马还是一匹成年马?
但朱利奥不但想要教会卢克莱西亚骑马,他还没有为她准备侧骑鞍。15世纪学习骑马的女性固然有,但为了美观,她们不被允许如同男性那样跨骑,只允许侧骑,她们使用的马鞍是特殊的,只有一侧有马镫,而且在鞍座上还有两只如同狗耳一般的装置,可以让女性分别将双腿挂在上面——漂亮吗?确实,优雅吗,当然,安全吗?朱利奥就只能呵呵了,尤其是在快跑的时候,一旦坠马就很有可能直接折断脖子。
但朱利奥教卢克莱西亚骑马,更多的是希望这个技能能够成为卢克莱西亚的杀手锏,与大部分女性学习骑马只为了狩猎,或是展现自己的优美身姿不同的是,卢克莱西亚学习骑马更多的是为了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单是跨骑,在之后她还要学习如何驾驭陌生和没有鞍座的马,看似多余,但在她之后的生命中,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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