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对称呀,胡医生你给我介绍个好医生,我想做石原里美的那种双眼皮,扇形的,看着好内秀,又妩媚,我看了说恢复期要三个月到半年,刚刚好,赶快抓紧做,还能和鼻子一起恢复——”
整容如果没好处,不会有太多人上瘾,胡悦还记得于小姐来做隆乳术时的样子,不说多干瘪,但只能算是路人级别。但现在真是完全脱胎换骨,从长相上就高级起来,也难怪她食髓知味,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提升,“打针可不可以找你啊,胡医生,你应该是能打针的吧?”
注射玻尿酸她当然是有资格的,十六院有专门的注射科不假,不过有执业医师证的医生都可以胜任这种操作,胡悦很尴尬,“我是能打,但我不打的——你还不如问师主任。”
如此喧宾夺主,以师霁的心胸,早该不舒服了,这毕竟是个被叫师医生都不爱回的人。可这会儿他仿佛洞悉了胡悦的心思,没有一点不快,反而笑道,“我打贵,而且我也没时间。”
这意思是什么就很明显了,于小姐走的时候想问胡悦要微信号,“我们私下联系行吗,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这微信号,胡悦就不知道该给还是不该给了——于小姐和南小姐不同,这是能看得出来的,至少听医嘱,不让她加倍也没跑去私人美容院瞎搞,她也是想建议于小姐别急着全脸打针动双眼皮,不过加了微信号也就等于是抓住于小姐的暗示——这个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十六院打一支玻尿酸,如果瑞蓝的话,至少是6000块一支,但其实药品本身,进口合规的那种,从总代手里拿也就1000不到,胡悦收于小姐2000块,除了换个地点打针以外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于小姐要打的部位比较多,一次打34支的话,她能省一两万,胡悦坐收四五千,前后不超过半小时,可以说是安全快捷,基本没有任何风险。
当然了,这不合规,但在业内非常普遍,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不然于小姐不会暗示得这么明显,师霁肯定也看出来了,还跟着推波助澜,总有点看热闹的意思。胡悦思前想后,这个微信终究还是没给,“我现在都还不能独立坐诊,等我自己坐诊了,你再来挂我的号吧。”
于小姐走得有点失望——她是来复诊鼻子的,师霁就只看了鼻子,说了下打针的注意事项——太靠近鼻根的部位不要打,刚做过鼻基底,尽量避免刺激。至于别的他一概没提:这针该怎么打,打在哪里,打多少效果好,至于双眼皮哪个医生做得好,她也没得到答案,胡悦来的时间短,只知道十九层的眼部美容室一向是门庭若市,哪个医生都很难约,师医生则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他那么凶,别人也不敢多问,她想要省钱,还得再设法找个能信任的医生来打针。
做完下午门诊,往住院部查房这一路上,胡悦也很沉默,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入师霁眼中,他不禁微微一笑:刚出社会,都有一腔热血,这时候怕的不是受挫,而是尝到了钱的甜头,胡悦这是运气还算好,在j's赚了笔外快,要不然也许就真答应于小姐了。半小时五千块,这买卖是划算的,于小姐再给她介绍几个姐妹,怕不是外快的钱都比本职工作多多了?
看得出,她很舍不得,不过没有答应,也算是脑筋较清醒——师霁是承认自己有点看热闹的心情,暗自希望她扭捏到最后还是决定答应,这样此时他就能通过诘问让胡悦下不来台——私下打玻尿酸和肉毒杆菌,后者倒还罢了,只要药物来源正,出不了什么大事,但玻尿酸在眼部周围注射还是需要点技术的,那个部位血管多且发达,如果把玻尿酸打入血管,后果不是病人和医生能承担的,胡悦现在最多也就是打打下巴,打眼睛她恐怕还不够格。
喜欢看人下不来台,是个不良的坏习惯,但鞭打自己养的幼犬,也没人能多说什么。胡悦越烦恼,师霁看得就越愉快,一反过来出门诊时的气郁,他反倒笑眯眯——扳回一城了。
“想说什么就说。”光是沉默已不足够,他禁不住出言挑逗,笑意只在眼神里,表面仍是那个严厉冷淡,步履匆匆的师医生,别人只怕会被骗过——但胡悦奸诈狡猾,也许能看出点端倪。
“……”
但,今天她怕是真的有点心事,胡悦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居然真的抬头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那个年先生……”
一开口,她关心的和师霁猜的根本南辕北辙,“我觉得他不该去做胃束带手术的,他应该是患有bed,如果不同时针对展开治疗,恐怕……”
她居然还知道狂食症?在国内,就算是医生怕也都会有一批人把狂食症和暴食症混淆。
她关注的居然不是自己失去的外快,而是那个他都快忘了的死胖子?
胡悦一向总是能给他一点惊奇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师霁微微一怔,偏头看去,她却又早已半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不治好心病……”她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师霁一向觉得她生得很不好看,但这一刻,夕阳模糊了所有细节,只把她的叹息和轮廓一起,镶进了金边,也镶进了他耳边的回响里。
“又怎么能治得好身体?”
第39章 狂食症(下)
和一般人想得不一样,其实暴食症的人倒很少需要抽脂手术——很多人可能也承担不起抽脂手术,并不是说金钱,而是说患者的健康已经负担不起抽脂手术的风险了。每年都有人因为重度暴食症死亡,轻度暴食症患者的健康也受到了永久侵害,因为很少有暴食症患者没有催吐现象,而催吐一旦成为习惯,你整个人就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暴食症是什么?周期性地在短时间内吃下远超常人食量的大量食物,然后陷入体重上升的焦虑,开始报复性地大量运动或是催吐——通常来说,是催吐较多,这种行为周而复始的出现,同时患者的注意力集中在体重上,用体重来作为判断自身价值的唯一标准,这就是典型的暴食症。对体重的焦虑是区分暴食症和狂食症的关键——像是年先生这样,对体重没太多焦虑,只吃不吐,又吃得显著超过一般人食量,明显对‘进食’这行为有不可控制的迷恋,在诊断中还是更容易往狂食症去判断。当然,从体重上来说,暴食症和狂食症患者也很容易区别,狂食症患者往往比一般人要胖很多,暴食症患者则一般没有过分明显的超重,如果是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甚至还可能骨瘦如柴,比一般人瘦很多。当然,不论胖瘦,暴食症患者都有一张比常人大而且肿的脸,这是最明显的指征——长期催吐,会造成牙齿松动、脸庞肿胀,喉咙受损,而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曾经对身体的摧残,没那么容易获得原谅。
这是个较新的病症,至少是在近现代才引起重视,毕竟在人类历史上,食物充足到供养得起暴食症患者的年代并不多。顶多有个罗马皇帝尼禄,是个出名的大肚汉,不过他更接近于狂食症了。胡悦对暴食症患者了解最多的,说起来好笑,还是现在很流行的吃播,那些大胃王主播,如果同时还是正常身材,脸又比较肿大,十个里面九个逃不掉催吐,这可能是新世代的病情分支——业务型暴食症。
以医生的眼光来看,社会上许多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这大概是最富有哲学意味的职业了,可能学久了都会有点感悟——人在这世上,并不是为了活得更久,倒更为了是活得更快活,别说这些暴食主播了,就是医生自己,又何曾处处都活得养生?只要活得够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点问题,只是年先生的问题来得比较早,也比较棘手罢了。
胡悦不知道自己是更该介意于小姐还是年先生,她倒不怎么想去打那几针——现在医师私底下都打针,但说实话,即使不考虑场地问题,执业医师注射玻尿酸多少也是违规了,按理还是要主治医师才有这个资格,而且有些敏感部位,没有老师傅带过自己怎么敢随便乱打?对于小姐,那是张家三凤带来的移情,对年先生更多的是一种止不住的冲动——不论是暴食症还是狂食症,其实胃束带手术都没有太大的效果,甚至可能是有一定的危险性。
所谓的胃束带手术,就是用一根管子把胃扎起来,这样可以很方便地控制食量,以此控制热量摄入,达到减肥的效果。和抽脂手术比,这种减肥方式效果更为显著持久,但也有一定的弊端——首先,管子老化以后可能需要更换,其次,束带可能会移位,或是勒进胃壁。当然,后者的话,这是医生手艺的问题,但前者也和患者的进食习惯有关,狂食症患者如果改不掉进食习惯,束带移位的可能性极大,毕竟把胃吃炸,这还是略玄幻了点,撑到极限肯定会把束带撑移位,或者如果束带够坚挺,胃撑多了那就会造成呕吐,这就真是被迫催吐了。而年先生可能还会觉得这比从前方便,吃多了自然会吐掉,人还会渐渐瘦下来,只要对进食的迷恋不改,他永远不会因为做了手术就从此不再吃太多。
这是一种知道正确答案,就忍不住想要答题的冲动,胡悦特别想知道医生是怎么答应给他做胃束带手术的——可能是对狂食症了解不多,毕竟这也是个新病种,还不如暴食症更受到重视,而且确实有很多胖子本身食欲就大,胃越吃越大,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发胖,这种患者通过胃束带手术一般都能有效瘦身。如果不是年先生在门诊的时候表现出的进食冲动让她留意,误诊的可能性是很大,更可能是医生本身就没细想,患者要做,体征允许,症状吻合,那就给他做了……
十六院不允许医生私下和病人联系,任何医嘱必须在病房做,也不允许口头医嘱,必须落实到文字,这其实也是为了医生考虑,胡悦连私下打玻尿酸的胆子都没有,更不会去违反这个规定,否则万一年先生杀回来咨询狂食症的事,她私下联系患者的事就等于是完全暴露在师霁眼皮子底下。说实话,于小姐那种,谈了说了,是她多事,毕竟人家做了手术是变得漂亮了,整不整容是自己的选择,但年先生这种事,就和南小姐一样,要她不管真是抓心挠肝,就像是有一块痒痒在后背,又不能伸手去挠,真是整个人都要扭起来。
她一早大查房的时候就扭得厉害,师霁查体的时候反应比平时迟钝,递道具都没从前勤快,查完房,师霁和她要去j's,刚好一道进电梯,胡悦磨磨蹭蹭,到了一楼门开了都不往外走。
师霁还帮她按了开门键,很耐心地看着她,“你还不走?”
胡悦反应过来了,不禁有点尴尬——她这不是摆明了要蹭车吗?“我——呃——那个——您知道今天最低温零下二度吗?”
这是不想骑共享单车了啊,师老师不为所动,但电梯按久了要报警的,也只能收回手,“自己打车。”
“我——工资不是还没发吗?我卡里就23块钱了。”
这是真的,饭卡也是卡啊,胡悦说得很真诚,跟在师霁背后亦步亦趋,“师父……”
“你还敢坐我的车?”师霁不置可否,“上辈子没被踢够啊?”
“我最近这么乖。”胡悦不失时机地邀功,“您看病历室多久没找您了?师父怎么舍得踢我呢。”
确实,这几天怕是师霁想破头也想不到什么她的错处,不过她的师父也从来不是个讲理的人,“怎么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多了,半路上没准就想起一个,新仇旧恨,忍不住把你踢下去。”
他是真不打算带她,坐进车里都没开副驾驶的门,胡悦趴在车窗上双手合十摇了又摇,师霁都不理,开出车位,又开了五六米这才停下来。胡悦赶忙溜上车拉好安全带,一路都在组织语言,想说又不敢说——她还真怕自己一开口,又被师霁踢下车。
“行了,有话就说。”到最后还是师霁挑破了,他有点不耐烦,“要是长虱子就赶紧下车,刚送去洗过座垫,再送洗这个钱要你付。”
胡悦还磨磨蹭蹭的,但这会儿不是不敢说了——她发现师霁好像还挺吃这一套的,虽然嘴上不客气,但她示弱了他就会对她比较好。
但这点心机,逃不过师医生的眼睛,师霁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了然全写在眼神里,他嗤笑一声,“这是在干嘛?赚了点钱,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医术有高下,说到操纵人心也是半斤八两,这摆明是激将,可胡悦就是被激起来了,“我是想问,您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年先生,他最好是先控制住狂食症再做那一系列手术——至少是应该双管齐下,同时治疗。”
师霁失笑。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唯独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她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整过,不微调,人很难拥有这么完美精致的五官,天然总是有点瑕疵,人工才能完美。但真的调整过的脸,笑起来不会这么自然生动,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痕迹。
他有两种笑,一种笑在嘴上,一种笑在眼睛里,这会儿就是眼睛里的笑,鼻子有一点点皱起来,眼波就像春水一样,眼神扫过来,唇线上扬,露出一点白牙,凝睇过来,充满笑意,有种难言的亲近、噱笑与温存。
事实上,是太过亲近、太过温存了。
胡悦忽然很尴尬,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就像是不小心见到了师医生私人的一面,而他本人甚至没有察觉。基于礼貌,她都不敢多看,扫一眼就转头看着窗外,唇抿一下,忍不住又抿一下。
一定是……一定是太难堪了,她想,怎么忽然间就觉得——这么尴尬——
“怎么还在想着他。”
师霁是真的一点没察觉,他打着方向盘,很随意地说,“他来咨询面部抽脂,我就管他的面部抽脂,就这么简单。如果他想要全面建议,可以来j's挂我的号,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当他妈妈不知道?”
胡悦不禁默然:这是把病人家属的心理研究透了,师霁的咨询,在j's至少是几千元。年妈妈可能想钻个空子,但这种小心思,她一眼都看得清楚,怎么可能瞒得过师霁?
给年先生做了完整咨询,那j's的咨询还有什么意义?这个口子,不开有不开的道理,胡悦是道理都懂,但心里真的过不去,她自觉自己改变的速度已比想得要快——是比之前适应得多了,刚到十九层的时候,觉得个个病人都没必要整,本身已足够漂亮,这都是过度手术。但现在,她已能理解于小姐还想要再微调的心情,从审美来说,她确实还能更美,虽不能认可,但已不至于不解。
——改变的速度,有时已经让她自己有点心惊,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忍不住问,“但……如果他就这样去接受手术,不等于是白受罪——如果没看出来也就算了,但,你是知道狂食症,也知道这个病,不是通过胃束带手术就能治愈的呀——”
这句话里的‘你’,倒不如说是‘我’,与其说她把希望寄托在师霁身上,倒不如说她是在喃喃自语,问的还是自己。
师霁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可胡悦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留意到他眼神那细微的改变,他看了一会,又一会,直到交通灯转绿两秒才发动汽车。
“哎呀,我的天。”他说,又是日常嫌弃幼犬的一天,就差没用手拧拧眉心了。
胡悦也很习惯他的鄙视,这话里藏的那点儿抱怨——那点无可奈何,两个人都把它忽略,师霁说,“你这么说完全是见识不够,还会在意‘白受罪’,那你就是对吸脂术还不够了解。”
他啧了一声,忽然又坏笑起来,“这可是你自找的——”
“既然还会在意这个,那就多了解了解。”
“从明天起,我的手术你别跟了,就去老田那里,给他帮帮忙吧。”
老田是十九层专做吸脂的主治医师,胡悦一听就知道自己是又被发配边疆了,这种被丢来丢去的奇葩事情,她多少已有几分习惯,‘哦’了一声,虽不平衡,却也没怎么生气,就是还有点不明白——搞不懂师霁嘴角的坏笑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第二天,当她走上手术台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40章 魔比斯环
“刀。”
所有的手术当然都从这句话开始,还是照旧,刀锋陷入皮肤,血往外冒,很快又被止住,新人上来,“拉钩。”
给吸脂术拉钩的难度要低一些,因为吸脂术需要的通道很小,只要够塞进吸嘴和负压管就够了,需要打开的层次也不多,吸脂头如果被捅进腹腔,那是严重的医疗事故,等吸嘴塞到脂肪层里以后,助手就可以走到一边,欣赏主治医师的表演,“开始了啊。”
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暗红色的液体流出来,和隆胸手术比,在视觉效果上吸脂手术是要好接受得多了,甚至可能还会让人有些快感——这流出来的液体,除了血水、被注射进的肿胀液以外,可全都是油啊。
不但会让人隐隐有种爽快感,吸脂这边的氛围也很友好,大家都礼让争先,对新人照顾有加,很给机会,“来,这台比较简单,给悦悦做吧。”
“对,悦悦都来一周了也没上过几次手,是我们太不给新人学习机会了。”
“悦悦来。”
几个师兄师姐笑眯眯地冲胡悦招手,胡悦连说不的余地都没有,接过田医生手里的负压管,抽着嘴角笑,“谢……谢谢前辈们照顾啊。”
前辈们一个个也看着她笑,“不谢不谢,你自己也要多努力啊。”
——怎么简单?脂肪多就简单呗,脂肪相对少就要多注意力道和方向,不留神的话真能捅到腹腔里,脂肪多的话,这活其实不难的,就是端着根管子在那里来回抽吸,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整形最苦,吸脂隆乳。隆乳是取个巧劲,瞬间的爆发力,吸脂却就像是长跑,吸力当然都是机器提供,但你也得端着吸头,这就像是用吸尘器打扫环境,只除了吸尘器能对着一块地面猛吸,正吸反吸,怎么吸都完全没关系,可人体你当然不能这么吸,得保证力道均匀,把这块区域全都打扫一遍,不然要是吸得坑坑洼洼的,患者当然不可能满意。
一次吸脂不能超过2000ml,多于这个数就可能造成患者的不良反应,老师也不会从头到尾都让学徒操作,刚上手,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吸得平平整整,扫尾工作还是要他来完成,他从胡悦手里接过管子的时候,胡悦的手臂都快没知觉了,放下来还在抖——一天就一台也就算了,要是两台到三台都是一个医师做的话,不出一周真能闹出劳动损伤来。
“这是第几次了?”
有段时间了,罐子里的血水开始分层,就像是打了一段时间的西瓜汁,黄色的油像是沫沫浮在上头,下头沉底的是肿胀液、组织液和血,混合起来红红的,有点儿像不那么新鲜的果汁红。被划出的手术区域肉眼可见比之前平整了很多,一般来说抽脂手术都是分部位完成,有些比较瘦的患者,只是为了加强某个部位来做的,一次可以操作两三个部位,但像是今天这个患者,连腰腹都要分两次做,这一次做左边,穿一个月束身衣,恢复好了,再来做右边。
“第三次,”田医师手底下还是有好几个助理的,其中一个明显地位更高,“下次来如果皮肤弹性恢复得不好,可能要做切除术。”
抽走一两千ml,必须穿束身衣,把手术区域绑住,不然会出现很恶心的现象——油没了,但被肥肉撑开的皮肤还在,欧美国家很多重达两三百斤的大胖子,减肥到正常体重范围以后,身上的皮肤就会垂挂下来,像是人肉衣袖一样,有点猎奇的恐怖。如果一直都这么胖,皮肤已经失去弹性,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切除多余皮肤,一般体重230斤以上就要考虑这种可能了。田医师见怪不怪,“复诊的时候再说了,得看他满足不满足手术条件。”
“这还能不满足的吗?”底下的马仔也有好奇的,“能做抽脂术的话,手术指标肯定都能满足的吧?”
也不是每个胖子都能做抽脂术的,两三百斤的那种一般都有肥胖并发症,他们要通过抽脂手术瘦下来,那是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必须反复手术,毕竟抽脂量是有上限的,一两次手术根本就看不到效果。多次全麻手术对身体状况终究会有影响,所以能做抽脂术的胖子,身体状况必定良好,没理由不能做皮肤切除术,这一问挺有道理。
“他已经切过一次了,这又不是《海贼王》,皮肤真和橡胶一样能无限拉长吗?”田医师笑了一下,“所以说,同学们,注意看病史啊。四年前就是在我这里做的手术,记得很清楚,切过一次了,这是复胖回来的。”
一片震惊的啧啧声,“怎么又复胖了?”
“不是说脂肪细胞不能再生的吗,抽了就抽了啊——”
“你傻啊,脂肪细胞不能再生,但可以膨胀啊,去年那篇论文读过了吗,检测抽脂术后反弹情况的,身体的自我修复机制,检测内脏脂肪增生情况——”
几个新人七嘴八舌,老助理反而都淡定,“这有什么稀奇,你问问他平时的饮食习惯。这和内脏脂肪无关,饮食习惯不改,抽出来的迟早都要吃回去,就是有的人吃到皮下脂肪,有的人脂肪是真的被抽得差不多了,就吃到内脏脂肪里。”
这么说,今天这病人还算是幸运,至少还能再来做抽脂,如果吃到内脏脂肪,那就没办法了,田医师一边缝合一边讲,“也是吃太多了,内脏也挂不了那么多油啊,还是长回肚子里。我们这边这种客人太多了,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要靠抽脂来减的生活方式都有问题,能改他们也不会来抽脂了。”
“那还是过来加强的好点吧。”
“得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加强了。”老助理说,“我们这边过来的,要么是真的胖,要么就是那种已经瘦得差不多,但有顽固赘肉的——这种还行,也是唯一一个返工率比较低的,不过也不好说,一般对身材这么在意的吃的都特别控制,一旦放开吃一阵子,那真是爆炸胖,啧啧啧啧,还很不好减……”
吸脂手术,说痛苦也还行,反正大部分都要全麻,睡过去起来以后,就是常规的术后麻痹,打进去的肿胀液流一流,束身衣穿几个月,一大块肥油就没了踪影,听起来是很吸引,所以这里常年穿梭着对体重很看重的人士,说到身形,倒是各种都有,这里也是各种错误减肥理念支持者最常见的地方,“能来这里的还好啦,那些真的断食、断碳、生酮饮食弄出问题的,都去内分泌科了。弄出厌食症的也不用来了,治不好就死,在家好好歇着吧。”
是的,至少能来这里的病人生理机能都还正常,但跟了一周手术,胡悦也不免有点泄气,她算是明白师霁的意思了——说她肯定是听不进去的,那就亲自来看好了,事实就是这样,吸脂本来就是个极为悖论的手术,毕竟每个人的肉都不是平白来的,吃出来的肉,吸走了总也还是会以其余方式长回来,如果能改掉生活方式,有这样毅力的话——又怎么还需要来吸脂呢?
年先生不是不值得同情,只是他太常见,不值得什么特殊待遇,他就是每个来做吸脂手术的超重者缩影,有没有狂食症,要紧吗?吸脂部大概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脚——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徒劳无益的挣扎,年先生去就诊的那个医院真没看出来他有进食失调?未必,只是,如果你因为这手术没意义就拒绝去做,那就真没手术做了。
“胡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