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鸿烨是房巽前世能够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房巽很想上前去抱住房鸿烨的胳膊,告诉他,她很后悔当初没听他的话,她也很想大声的哭出来,将所有的委屈都在他面前展开。
可是她不能,眼前的人并非前世的房鸿烨,她什么都不能说,她最终只是轻轻抹了抹眼睛,跟在房淑安的身后走上前去。
“原来是三哥哥!”房淑安脸上一红,解释道,“是七妹妹请了我和九妹妹去园子里赏花喝茶,不想九妹妹脚扭了,我便走进来想找一找有没有红花油,没想到惊扰了三哥哥……”
房巽像前世第一次见到房鸿烨一般,对着房鸿烨轻施一礼,“三房小九见过三哥哥!”
同样,跟前世一样,房鸿烨愣在了那里,除了惊讶,他还有些许的激动,“你是三房的小丫头?是七叔的女儿?”
“是,我父亲是房延敬,三哥哥可曾见过?”房巽站在那里问了跟前世同样的话。
“见过一面,三叔是个好人!”房鸿烨似乎想起了往事,
见过!怎能没有见过?那一年房延敬进京赶考,拒绝了大房的邀请,住到了栈里头,大房的老太爷房秉玖亲自去栈寻他。
那时房鸿烨不过才几岁,跟着祖父的马车偷偷溜出了府,马车到了栈,房秉玖下了车。房鸿烨跟着便也想从马车上跳下来,可偏偏那时候,车夫甩了鞭子,马儿厮呜着向前,房鸿烨一下摔了下去。
刚从国子监访友回来的房延敬正巧看到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房鸿烨,他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送去了不远处的医馆。
房鸿烨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的脚踝断了,可祖父和父亲都怪他不该出府,以后不能走仕途。
只有七叔搂着自己,告诉自己大丈夫顶天立地,可并不一定非要能站起来。有些人是跪着的,可在世人眼里却从不折腰,有的人看似一辈子都是站着的,但在别人眼里却是早就没了骨气!
他听的似懂非懂,却不再哀嚎哭泣。
房鸿烨的故事房巽前世就听过,她看向案桌上摆着的棋盘,伸手取出一颗白子,随后将其投入了一片黑子之中。
“你会下棋?”京城里的贵女会下棋并不奇怪,可眼前这个九妹妹听说是从乡下刚进的城,房鸿烨好奇的看过去,却是淡然一笑,“你这一招可是错了?”
“错了么?三哥哥仔细瞧瞧!”
前世这一局棋,房巽可是和房鸿烨研究了好些日子,这一局残棋只有将白子自损,留下一片空白,才有翻身的机会,可无论是谁,又怎会愿意一下失去数十个子?
房鸿烨仔细瞧着眼下的棋局,房巽伸手将十多个白字拿掉,随着一片空白露出,房鸿烨的脸上露出惊奇和喜悦,他眉眼松开,笑意盈盈,“好棋、真是好棋!”
“九妹妹棋艺高超,不知可愿意与我对弈一局?”
房巽看向同样惊讶的房淑安,房淑安连忙摇头,“三哥哥,七妹妹还等着我们,恐怕今日……”
“外头的雨这样大,她赏什么花喝什么茶!我让人去回她一声,让她好生在屋子里呆着,若是想喝茶,且来这里喝就是!”房鸿烨话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碧玺的声音。
“五姑娘九姑娘?咱们得快些过去!”
房鸿烨叫了小厮进来,“你去跟碧玺说,让她去把小七带这里来,这样大的雨请人去园子赏花?哪有这样的待之道!”
房巽看着小厮出了门子,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三哥哥在房家有着不一般的权力,下人们都怕他,而主子们则尽可能的少招惹他。
不为别的,就因为亏欠。
京城最好的骨科大夫是圣手张中庆,当初房鸿烨摔断了脚踝,本来可以治好,虽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可站起走路还是有机会的。可偏偏张中庆是梁王的人,若是请了张中庆来,谁知道梁王会不会来收买房家?那时皇上登基不久,太子刚刚成亲,有传言太子自小身子弱,很有可能不会留下子嗣,梁王和辽王蠢蠢欲动,朝中人心惶惶。
大伯祖父是个谨慎的人,虽说后来房家与梁有了首尾,可房鸿烨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前世,房巽也曾躲在房鸿烨的羽下,而今生,她又一次依仗了这个面冷心热的三哥哥。
房巽虽有前世的记忆,可与房鸿烨对弈,还是不敢分心,一恍神的功夫,半日就过去了。
一局又罢,房鸿烨便将手中的白子丢进了圆盒之中,晒然一笑,“跟我打了三局,竟有两局平手,这一局我才勉强胜你!你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又不是整日钻研,竟然有如此的造诣?”
房巽微微的笑,“不过是雕虫小技,三哥哥见笑了。我师父说,下棋有如运兵,对弈如同打仗,不光要看两步,三步,还要看全局,看制衡,最不能看的就是一回合的得失,三哥哥的棋艺远胜于我,只是得失看得太重,这才让我钻了空子!”
房鸿烨愣在那里,心中无比震撼,这个小丫头,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因有残疾不能入仕,每日将自己关在这书房之中,看着窗外池塘的春夏秋冬,看些杂书打发时间,他最得意的就这一手棋艺,所以一旦跟人对弈便不想输,不能输,他的得失心太重了。
房巽的话像一记重鼓敲在房鸿烨的心头,将他的哀愁驱散了。
可偏这时外头传来碧玺的声音,“三少爷,七姑娘说既是雨大了,就不过来了,请两位姑娘到揽月阁说话……”
房鸿烨觉得房淑宁有些不像话,他看着窗外的渐小的雨声,厉声训斥道,“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让她自己过来!”
碧玺怏怏而去,吴老太太就要走了,吴四公子也会跟着回吴家,五姑娘和九姑娘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从三少爷的藤萝院出来了,她可不敢招惹三少爷,大老太太恐怕又要震怒,自己这一回的差事办砸了。
眼看要午时了,房淑安拉了拉房巽的衣袖,房巽却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三哥哥,若有机会能站起来,却要受千辛万苦,你还愿意试吗?”
房鸿烨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却又一次被房巽的话震惊到了,这一回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房巽,像虔诚的信徒看着庙里的菩萨,明知道是个泥像,可依然忍不住去期望。
若是能让他再站起来,别说千辛万苦,哪怕让他舍弃房家公子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可房巽却是摇摇头,“我说的千辛万苦不是让你舍弃什么,或是让你承受什么,你的腿疾时间太久了,若想站起来,就得再一次打断它!”
断骨之痛,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窗外,下了半日的雨竟然停了,太阳驱散了乌云,池塘里蛙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