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栈天字一号房在二楼靠北走廊的尽头,那间房宽敞明亮,清一色的梨花木家具,清漆拔步床,雕万字纹的八仙桌。长长的一排的窗户一面朝南一面朝东,朝南的那面挨着县衙的后院,朝东的那边则是靠着六合县最繁华的街道,打开窗户,就能瞧得见富贵楼上的灯笼。
这样的雅间,一日要一两银子,可就贵成这样,还被人整个月的包了下来。
天色渐晚,赵明端坐在朝南的那排窗户上,左脚踩着窗沿,右脚垂在那里,左手中执了个酒壶,右手放在脑后,细长的眼睛微眯着,似乎魂游天外。
窗户下面,是县衙的后院,再往南一些,便是房大人家的宅子了,凑着落日的余辉,仔细瞧着,似乎还能看见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仆妇下人们。
青衣满头大汗的推门进来,看着自家公子姿势不雅的坐在窗户边,心中打鼓。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待别人也从来都是宽厚温和,可在他面前,任何下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半点也不敢怠慢。
“可是房家传消息来?”赵明端眼睛猛然睁开,吓了青衣一跳。
青衣连忙端正了神色,脸色难看的道,“爷,那姓王的道士说了,要给房大小姐做西席,说是房大人之前的安排,房大小姐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赵明端从窗户上跳下来,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她准备去哪儿?”
青衣低了头回禀,“他说‘房大小姐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赵明端一张嘴,一口酒呛的他咳嗽不止。
青衣紧张的上前帮着赵明端拍背,“爷,杨大夫说了,这毒还没驱干净,让您不要喝酒……”
赵明端一把将酒壶丢到了一旁的八仙桌上,“没喝酒,这是一壶酸梅汤……一丁点酒味都没有,你怎么半点都闻不出来?回头把大海叫回来,你还是去帮我去管帐去吧!”见青衣又是一副不情愿的苦瓜脸,又道,“行了,这事回头再说。我刚刚是问,那房大小姐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跟我回京城,老七若是没了,她跟她娘自然都要回到房家生活,如今连她娘也没了,她还能去哪儿?总不能去林家不成?哼,我可是她的亲祖母!”
飞驰的马车上,房家大老太太殷氏心情舒畅的看着风吹起车帘露出的已收割完毕的田地。
坐在一旁的李嬷嬷得意的拍着殷氏的马屁,“自然,您可是她嫡亲的祖母!就算那林家想跟您争也得看看他家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那林缬空有个秀才的名头,听说前些日子被王承恩王大人整的够呛!”
提到这事,殷氏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哼!跟房家比,他算是个什么东西!王承恩不过是娶了陈家的偏支庶女,竟得意成这样,要不是周侯爷的侄儿出面,恐怕这林家就得破家了……”
李嬷嬷见殷氏高兴,又跟着添了把火,“可不是,不过是有几个钱罢了,若不是老太爷没得早,恐怕林家根本高攀不上咱们!当年三老太爷可是探花,从翰林院出来就进了监察院,圣上新宠,多少人家登门提亲,连陈阁老也派了人上门打听。真真可惜,也不知道三老太爷是怎么了,竟是迷了心窍,被那林家得了便宜!”
“如今将三房并入咱们大房,正是时候……”殷氏想起三房那清一色梨花木的家具,上好的燕窝还有价值数千两银子的前朝古物,只觉得这马车行的太慢了,又埋怨起来,“要不是殷家惹的闲事,这会子咱们早就将那三房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当了,说不得这会子都已经带了姐儿进京……”
李嬷嬷却是不敢接话,她心里嘀咕,那殷家可是您娘家,您说他们不好也就算了,我要说一个字的不好,这会子您知道我顺着您说话,回头不知道哪天想起来找我的后帐可怎么办,她毕竟是大老太爷的人,可她也不好不接口,只得又扯了别的,“要说表小姐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算起来已有两个多月了……”
听了这话,殷氏却是不高兴了,“别跟我提那个丫头,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老子想高攀,又看不上一般的人家,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宫里已经几年没进新人了,只在民间采买一些平头百姓家的姑娘……”
李嬷嬷后悔不已,怎么提起这碴了,她想了又想,便又扯起了让老太太高兴的事,“幸好殷家让她在家里待嫁了,若是不然,咱们带着姐儿,还有三房的那些箱笼,实在是太打眼了……”
殷氏这会果然高兴了,她仔细的盘算着,要将那些古物都带回京城,至于那些下人,都归到自己娘家去算了,这会子,她就忘记了刚刚殷家给她惹来的不快。
“那些前朝古物,得早早儿的让人送去林家才是,下人们该散的都散了,其它的都是林家的人,也自然要回林家!”房巽细声细气的跟林长桐说着家里的事。
林长桐再次皱着眉头,蹲下来抱住房巽的小胳膊,“元元,你先告诉我,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你的!不要说是你自己想的,你表哥我还不傻!”
房巽叹气,歪了头想了想,才对着林长桐道,“好,表哥说的对,这些话的确不是我想的,嗯……这些话是小周叔叔说的!”
“我就说吧!”林长桐笑着跳了起来,“要真是你自己说的,我跟你姓房!哎、哎,这个‘小周叔叔’是谁?”站在一旁的梅香咬着牙忍住笑。
林长桐想了半天,在梅香的提醒下才想起这个“小周叔叔”便是前几日上前相救的周镇山的堂弟。
“母亲说过,小周叔叔是跟着周侯爷身边长大,又跟着王先生在县衙当差,连父亲都夸赞他颇有天份,想来他说的话必是不会错的,表哥你说是不是?”
林长桐觉得这话倒也不错,京城的周侯爷他并不知道是哪个,可那等簪缨世家,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商贾能比得了的,何况,他本就最是仰慕房延敬,连房延敬都夸赞,那必不会错。
次日一早,林家派来的管事就到了六合县。
房巽劝林长桐带了这些管事和房家的下人押送箱笼回金陵,“这些东西都是娘亲的,表哥帮我看好了,等娘亲回来,再还给他。”
林长桐不同意,“待房家的人到了,我跟他们一一说清楚,再带了你和这些箱笼一起回金陵就是!”
房巽心中着急,若是房家的人到了,别说这些箱笼,恐怕连根针线都带不走,全要留在房家。
她跟林长桐撒娇,“王先生说,装了这些箱笼,这些马车走的极慢,要好几日才能到金陵!”
林长桐倒是十分同意王之焕说的话,“没错,我最不耐烦的就是押运之事。这些管事都是父亲极其信任的得力管事,我让人送个信去振远镖局,让他们押了箱笼走就是,我陪着你在这儿等房家的人。”
让表哥跟大伯祖母掰扯,房巽想像不出来那场景,可表哥一定不是对手。
她让梅香去叫了王之焕来,前世,他可是帮着辽王平定天下之人,这点儿事他还摆不平?如今他是父亲的幕僚,又是自己的先生,吃着自家的粮食,总要为自家做点儿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