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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五章 醍醐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毕晶一直推着母老虎,远远坠在队伍最后,一边东瞅瞅西望望,一边远远看着古登云带着虚伪热情的假面,给各路领导假模假式地介绍生产线和新产品。顺便,还可以给一直没跑过经济的母老虎显摆显摆自己的渊博学识,倒也乐在其中。
    但是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对这个所谓的保健品有多大兴趣,领导们哼啊哈啊地应付着,快步往前走,那些兄弟企业来的友商们面露不屑之色,还不时撇撇嘴,显然对什么古老秘方的解酒药嗤之以鼻——醉酒这东西,现代医学都解决不了,喝多了要么吐要么睡一觉,实在酒精中毒太深,要么洗胃要么透析,单靠一个小小的单方,几味不知所云的中药,就能解决问题了?估计最多也就某些感冒药一样,只是个安慰剂……不,还不如安慰剂呢,安慰剂还有点效果呢,这个东西怎么安慰?难道安慰一下,酒精就会自动从血液里跑出来?
    这时候他们显然没有想到,感冒这玩意儿,其实现代医药也没什么好办法……
    相比之下,倒是胡青牛夫妇和程灵素对现代化生产系统兴致勃勃,表示了相当程度的惊叹。看着从原料,到合成,再经过一道道工序,一粒粒深褐色药丸闪着光芒,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然后在生产线上排着队,又如流水一般向前滚动,随后完成包装。质检员随时抽检,工人娴熟地封装打包……整个生产过程繁忙尔有序,这一切对他们是如此陌生,又如此震撼。
    “想不到现时制药已经这般……这般……”胡青牛接连说了好几个“这般”,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和王难姑、程灵素对视一眼,连连摇头叹息。估计是怎么也想不到,药品还可以这样大批量生产。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毕晶撇撇嘴,忍不住打趣道:“可不么,怎么您老还当在您的中药铺呢?不但得先开药方,还得现拿药煎药?做个药丸丹散忙乎半个月,够这生产线两秒钟的产量不?所以现代化你是不得不服啊。”
    三人同时瞪他一眼,都没人搭理他。胡青牛走在生产线边上,顺手拈起一粒药丸,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几下,点点头道:“唔,是这个意思,没有变味,药效应当不错。”
    毕晶就又忍不住了:“这么着,还怕改了你的方子,质量打了折扣啊!”
    胡青牛仍旧不理他,轻轻扫他一眼,飘然向前去了。
    毕晶嘿嘿一笑,知道这老先生的脾气,也不生气,因为这时候他的注意力被这药的包装吸引了。淡黄色的小小瓷瓶做得古雅精致,每瓶只装两粒,瓶子外边,一位三绺长髯的古人,轻袍缓带,站在山石浅草中,举杯向天。人物形象虽小,却画得栩栩如生,那模样,倒是跟胡青牛有几分相似。
    毕晶不由惊叹一声:“呦,画得还挺好,这位是李白李老爷子啊,还是杜康杜老爷子?或者……干脆就是您胡老爷子?”
    “为啥非得是这俩?”母老虎道,“难道就不能是刘伶?那可是咱燕北省老字号的大酒鬼!我瞧就是他!”
    “不能够!”毕晶一阵摇头,压低声音道,“要是刘伶,那他得光着腚站草丛里,旁边再印句‘君何为入我裈中’——就是你为啥跑到我裤裆里来了——才符合真实历史。”说着嘿嘿笑起来。母老虎都快抓狂了,狠狠瞪他一眼,这该死的死胖子,整天就知道琢磨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光着腚,你才光着腚!怎么这么难听呢?
    毕晶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目光一凝,一伸手抄起一小药瓶来,盯着瓶子直发愣。母老虎大奇:“又发啥呆呢,看见啥了?”毕晶把瓶子递到母老虎面前,努努嘴:“你自己看。”
    母老虎有点疑惑地一把夺过瓶子,定睛一眼,登时也有些发愣——只见瓶子中间,画面中杯子下方,三个红色小字:醍醐丹。
    毕晶道:“看见了吧,这老头,发明个醒酒药,别的不叫为啥要叫醍醐丹呢?”
    “有什么问题吗?”程灵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笑着问道,“这名字不错啊。”作为程灵素的私人助理,胡斐当然也紧跟着过来了,听见程灵素说话,急忙频频点头,好像程灵素说的就是真理似的。
    “你还好意思问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去了!”毕晶道,“醍醐不就是酒的意思?你这直接叫醍醐丹,知道的是醒酒药,不知道的还不以为是浓缩酒精啊?哪怕你叫个醒醍醐也好啊,还是三个带酉子边儿的,多整齐,多好听,啊我发现我真是个天才——要不你们赶紧的把包装改了?”
    母老虎白他一眼:“就知道臭吹!”
    程灵素笑笑,眨眨眼道:“醍醐就是酒?谁说的?”
    毕晶道:“这还用谁说啊,谁不知道?白居易不都说了,‘更怜家酝迎春熟,一瓮醍醐待我归’,不是酒是什么?还有谁谁谁写的我忘了,叫‘但愿杯行无数,开怀畅饮醍醐’,你说这不是酒?”
    “那照你说的,醍醐就是酒,那醍醐灌顶怎么解释?”程灵素笑道,“难道是扒开人头盖骨,直接往里灌酒?”
    毕晶一时语塞。作为一种常识,他很清楚醍醐灌顶的醍醐,显然不是酒,而是精髓、本质的意思。而醍醐灌顶,就是用坚持用真理说服人、让人头脑清醒大彻大悟的意思。但是自觉深得鲁迅爷爷论辩的魂灵真传的毕晶,怎么可能就此认输,想了半天强辩道:“你还别不服,再咱中国,打从有狗那年,‘醍’字意思就是好酒,《周礼》还是什么就这么说来着,醍就是清酒——不是小鬼子那清酒啊我先声明。什么醍醐灌顶,那都是后来和尚们说的!你认同外来和尚的说法,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程灵素笑道:“你那都是文人墨客的说法,我们医家不是这么看的。”
    “你理他!”胡青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回来了,对程灵素道,“这人最爱不懂装懂了。还有,他知道哪年有的狗么?”
    我靠,老家伙相声没少听啊,怎么说话呢这是?毕晶赌气不理胡青牛,回头盯着程灵素,心说我看你怎么解释,还医家的说法了?医家有这么不讲理吗?
    程灵素先对胡青牛笑笑,道:“《雷公炮炙论》曰,‘醍醐,是酪之浆,凡用以重绵滤过,于铜器煮三、两沸’,雷公炮炙论知道吧,那是最早的炮制药材的先贤著作,也就是说三国时即有醍醐炮制手法了。还有《唐本草》曰,‘醍醐,生酥中,此酥之也。好酥一石,有三、四升醍醐,熟杵炼,贮器中,待凝,穿中至底,便津出得之’。《本草纲目》载,称牛乳为‘仙家酒’,更说过‘五行酿出真醍醐,不离人间处处有。丹田若是干枯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天地久。’再有《茶经》曰,‘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也是说醍醐有疗治‘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之效,也可为佐证呢。”
    “我……你们这是醒酒药啊还是仙丹啊,怎么还说到返老还童上来了?”毕晶听得目瞪口呆的,一时气急败坏,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当初醉倒钟家老二的时候,那花不就叫醍醐香?这个你怎么解释?你要能说清楚,我就算你赢!”
    再看看旁边的胡斐,当初这小子可在在场来着。就见胡斐又是一阵点头,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小子脸上也多少有点迷茫,很显然程灵素说这半天,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范围。毕晶差点乐出来,文化人说话听不懂了吧小子?助理;助理,也不知道你能助理个啥,难道就是负责在旁边点头的?
    “这个很好说啊。”程灵素也看了胡斐一眼,浅浅一笑,不急不躁道,“醍醐香原本由天竺传来的,几经杂交才变成现在这样子。此醍醐绝非彼醍醐——你道那醍醐在梵文里原本叫做什么?”
    毕晶下意识道:“叫什么?”
    “叫做曼陀罗!”程灵素眉眼含笑说了三个字,毕晶目瞪口呆中:“曼陀罗?”程灵素一笑,轻声道:“这才是醍醐香本意。就是说,这个醍醐醉人的意思,其实来自番邦——用你的话说,你拿番邦来的意思诘问于我,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我……”
    毕晶万没想到,自己刚刚扔出去的石头,居然会莫名其妙飞回来砸自己身上,一张老脸被人家打得啪啪啪生疼。心里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这时候又不能打开某度某基现查去,一时间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哈哈!”见死胖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掉书袋碰上了真古人,母老虎很不厚道地笑起来,“报应啊,报应!”
    “程医生博闻强识,学业精深,我们果然没有请错人。能在古文方面驳得他哑口无言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古登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踅摸回来了,也不知道听见多少,就见他双眼放光看着程灵素道,“我相信,有你,有胡医生,我们药厂的未来,一定无比光明!”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挥舞手臂的造型,就跟元首演讲似的。
    毕晶恨不得把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一把掐死,你吹你梦中女神就吹吧,干嘛非得把老子扯进来当垫背的?卖友求荣卖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你再瞧瞧你那眼神,这个小妞真有那么好吗?这半天了,嘴里跟人介绍这介绍那的,眼睛却没离开过程灵素一尺之外,人家刚过来你就颠颠儿跟过来,这也太没品了吧?翻个白眼道:“大人说话呢,小孩子别插嘴——我说你不陪领导啦,跑过来干什么?”
    对毕晶的态度,古登云也不生气,维持着儒雅的假面道:“生产线已经参观完了,下面应该去参观咱们的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我想,这些还是由程医生和胡医生介绍更专业一点,顺便也结实一下当地的官员,日后也许会方便一点。所以,程医生,请——”说着做了一个西式请的动作,看得毕晶一阵恶寒。跟古登云混了四年,这家伙身上有几根毛都一清二楚,这么假模假式端着的样子,实在是太违和了……
    程灵素轻轻摇头,微笑道:“不了,我和胡先生配个药还能对付,但这种现……现代高技术的新鲜事情,都是一窍不通,还是古总亲自讲解得好,比我们要强多了。而且,我不太愿意过多接触外人。”
    这基本上就是最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古登云一愣,目光里那团火苗瞬间暗弱下去,但只是片刻就又恢复正常。点点头道:“好吧,是我考虑不周,没征求你们意见就自作主张了,那就我来讲。”说着转身追上最前面的队伍,领着大队往实验室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神态语调也一直保持温和有礼,但毕晶却分明发现,对实验室的参观和介绍,比之前快得多了,似乎急着要结束的样子。毕晶心里一动,微微叹了口气,这小子,这是认真了?
    其实这实验室实在是没什么好参观的。实验室名义上只有胡青牛和程灵素两位主持人,王难姑和胡斐两个助手,剩下的,就只有几个从就业市场上招来的刚毕业的大学生。整个实验室规模并不大,只有两间几十平方米的屋子,虽然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但由于基本上还属于刚刚启动,设备什么的也只有最基本的几样,比如纯水系统啦,冷冻离心机啦,组织包埋机、冷冻切片机啦,中药粉碎机啦,还有什么电子显微镜什么的,都不知道干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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