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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他动作一顿,才故作不经意的问,“什么时辰了,皇后呢?”
    “亥时正了。”李元道,“娘娘还在书房里。”
    李定宸微微皱眉,见晚膳端上来了,这才暂且将事情放下,开始吃饭。吃完之后,他问李元,“朕今日带在身上的折子呢?”
    李元立刻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来,双手捧着递给他,“在这儿呢,奴婢收着,没让人碰。”
    “点灯。”李定宸接过来,吩咐道。
    宫灯做成一棵树的造型,一共十八跟树枝,每一根树枝上伸展出一片树叶,树叶里盛着灯油,灯油里浸着灯芯。将所有的灯盏全部点亮,整个房间便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李定宸将手里的奏折展开,仔细的看了一遍,还真叫他发现了一个疑点。
    这墨迹,瞧着不像是今日才写上去的
    第47章 后知后觉
    李定宸说是不爱读书,其实那也不过是因为周围的人对他要求太高,产生了少年人都有的逆反心理。事实上,他的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别的不说,新写上去的墨迹是什么样子,放久了又是什么样,他再不会认不出来。
    那这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写的?
    一个月前?半年前?一年前?
    原来皇后早就为自己的将来做了打算。
    在她这份打算里,半个字都没有出现他的存在,但字字句句,却已经将她的想法展露无疑:是他不是她想要的良人,还是她觉得他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早晚两人会离心离德?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将李定宸给气个半死。
    难不成皇后就是这么看他的?
    那这段时间的相处和默契,又算什么?他以为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可她根本没想过一直留在他身边。
    心头被一股说不上来的滞闷缠绕着,李定宸只觉得白天已经被宣泄出去的那种焦躁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而且愈演愈烈,根本无法压制。
    “刺啦”一声,是动作有些收不住,将这份奏折从中撕成了两半。
    李定宸心下一惊,下意识的要叫李元拿浆糊来浆糊粘好,但开口之前,又顿住了。他负气的想,这种东西本来就该趁早撕了,且不提这是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的意外,便是真的故意撕了,难道不是应该的?
    天家没有休妻的道理,废后这种事朝臣更是不敢随意插手,便是皇后真的将这奏折递上来,也是他这个皇帝做主,他说不废就是不废,她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心中才略好过了些。
    想了想,既然都已经撕破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奏折撕成粉碎,丢在了旁边的字纸篓里,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李元见皇帝沉着脸,仿佛风暴即将来临,心下不由生出几分不安。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折子里究竟写了什么,陛下今儿一天都十分反常。他不敢多话,只能沉默着退回了阴影之中,尽量不在皇帝跟前碍眼,又要保证主子需要伺候的时候能第一时间上前。
    李定宸在心里发了一回狠,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倒回床上躺好,盯着帐顶承尘上的祥云如意图案发呆。
    要是白天发现了这点不对劲,他当着皇后的面,是必然要开口质问,将自己的不解都问出来的。但现在人不在身边,他气了一会儿,又慢慢的回过神来。
    质问了,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皇后既然写了这折子,便是否认自己也不会信,若是承认……他又该如何面对?
    既然已经心里有数,不如不问,至少替自己保全最后一点脸面,至少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么想着,李定宸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陛下?”李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李定宸道,“伺候朕更衣。”
    “这么晚了……”李元试探着道。
    李定宸面色不变,但动作顿了顿,“朕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去太平宫。”
    这就不能再问下去了,李元点头应是,伺候着他将全套的衣裳穿好,又取了大氅披上,再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子,这才让人出门。
    走出屋子,李定宸的脚步便停下来了。
    不知何时,屋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廊下的灯笼都点上了,将这一片照得十分亮堂,抬头便能看到片片雪花盘旋着缓缓坠落。呼吸里是凛冽清新的空气,从鼻腔直入肺腑,令人神魂皆为之一清。
    雪下得不久,地上还没有积雪。李定宸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踏了出去。
    这回跟皇后见面,便是不吵起来,只怕也无话可说,徒增尴尬罢了。李定宸冷静下来,并不想跟越罗因此事而起争执,索性暂且避开去,等过段时间没人记得这事了,再翻篇便是。
    但这种做法,看在别人眼中,却是他对越罗这个皇后有了意见。
    这不,一见到他出门,便立刻有人到越罗这边来送信儿了。虽然这些伺候的人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位主子闹起来了,却是能看清的。这会儿皇帝大半夜的出门,自然令人心下不安。
    越罗得着消息也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李定宸必要让自己将此事交代清楚的,不想他根本没有问的意思。
    回了寝室,一眼就看到了丢在字纸篓里的碎纸片,她拈起一片看了看,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这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忌讳,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对越罗来说,这是好事。可她自己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却怎么都不得劲儿。
    没过多久,太平宫打发了人来,说是皇帝有事,今日就歇在那边了。还顺便带回来了一个人,便是那个做了导火线的宫女王桂枝,连同作为借口将她要过来的那只猫儿,都一并送了过来。
    越罗一腔惆怅顿时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这叫什么事儿?大晚上的这般折腾,是怕明儿这消息传不到两宫耳朵里不成?这随心所欲的毛病,多早晚才能改了?
    这一晚越罗睡得并不好,梦见自己跟李定宸成婚,花轿却怎么都走不到,一直被街道上挤挤挨挨的人挡着,越罗怕误了时辰,便自己掀了盖头下轿,抬脚就往前跑。但是她一个人,汇入人海之中便如浮萍入水,根本无法自主,只能被人流推着挤着往前。
    人流中无法自主,旁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向一边挤去。旁边靠着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越罗也身不由己的往下倒。
    就在这时,一双结实的臂膀伸出来,将她紧紧拥住。
    越罗在失重的惶恐中睁开了眼睛。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她躺了一会儿,那种将人紧紧攫住的恐慌才渐渐褪去,而最后一刻抱住自己的胳膊出现在了脑海中。
    只有一双胳膊,看不见具体的主人,但越罗知道,那是——李定宸。
    她捂着心口翻了个身,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张本没打算拿出去过的中宫笺表,到底对李定宸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或者说其实她内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原来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已经被束缚在了这里。
    被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时像个男人有时像个孩子,有时很可靠有时又让人咬牙切齿的家伙。
    她以前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但现在仔细一想,脑子里出现的竟全都是李定宸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越罗就让人带了王桂枝和那只猫过来。黑白相间的奶猫小小一只,很快就俘获了长安宫一众宫人的心,人人争着要抱,将自己的点心贡献出来逗弄它。
    而越罗只是扫了一眼,就将视线落在了王桂枝身上。
    这个宫女在她面前,倒是不卑不亢,瞧着很有风骨的样子。而且进退有据,口齿伶俐,不愧是官家小姐出身。而且,越罗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敌意。
    略一想想,也就明白了。
    大秦的后妃从小门小户采选,说起来这王桂枝的出身跟她其实差不多。按年纪来看,若不是父亲获罪,她本来也该有资格被选入。论容貌,王桂枝生得纤细袅娜,楚楚动人,是很容易引动男人怜惜的那种类型。
    这样一个人,有机会见了皇帝,生出别的心思,也是寻常。
    自己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说了几句话,越罗便让她退下了,又请来尚宫局的周姑姑,“盯着这个王桂枝,若有异动,便报上来。”
    周姑姑在宫中多年,昨儿越罗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便知道因着之前的流言,宫中怕是要整顿了。这会儿闻言,便问,“娘娘疑心她身后还有人?”
    “且看吧。”越罗也不是十分笃定,但只看这个王桂枝的种种做派,加之流言传开的速度,若说后面没人推动,她却是不太相信的。
    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让周姑姑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将整个皇宫梳理一遍,方便明年给恩典。
    这一天李定宸没有回长安宫,也没有赏赐送来。午饭时下头的人来问是否要往太平宫送午膳,越罗微微一愣,摆手免了。
    这一次的问题,跟之前那一次分居不同。
    上回虽然外面的人都不解,但两人心里却是有数的。那种朦胧的、若即若离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感觉骗不了人,便是每日不见面,你赏东西,我送吃食,都是一片拳拳心意在内,彼此知晓。
    但这回却是真正的冷战,她还是暂时不要去碍皇帝的眼了。
    岂不知小皇帝在太平宫等了一中午,都没等到爱心午餐,气得跳脚,“好个皇后,这是真要翻脸不认人了?”
    以前没犯错的时候都知道送好吃的过来服软,这会儿真的做错了事,反倒不送了?这是什么道理!
    第48章 拉开序幕
    李定宸本来就不是能委屈自己的性子,能够在越罗面前忍住脾气,那是对她的看重。但他心里憋了事,却总是要从别处发泄出去的。
    所以这几日,太平宫中的气压都低了许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哪一点做错了惹得这位主子不高兴,迁怒自己。
    李定宸的确很想发脾气。但上回被越罗规劝,他也知道不该随意迁怒,倒也不好对着这些内侍发作,思来想去,只能将这股气对着朝堂那边儿了。
    这日早朝时,李定宸就开口将自己这段时日所想的一件事公布了出来。
    从今日起,各地不需要再往京城送给皇帝请安的奏折,正常奏报政事的折子中,问候及称赞皇帝的内容也不能超过一百字。否则就要申饬加罚铜。
    而他给出的这么做的理由也很强大:写这些东西费纸。
    虽然时至今日,造纸术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朝廷官员所使用的,更都是上等精品。但实际上,每年所出纸张数量仍旧不多,大部分下层百姓,基本上很难见到纸制品。许多贫寒士子,更是因为买不起笔墨纸砚,只能用木棍在沙土上练习写字。
    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问题。而皇帝体恤下层,要求官员们节省纸张,希望能够有更多人用得起纸笔,这是毫无疑问的善政。虽然来得突然,但朝臣们也无可反驳。
    到现在,他们也算是渐渐摸到了一点儿这位皇帝的脾气,他是真正想一出是一出,难以揣摩。但又不是任性妄为,每一件事都能拿出让人无法反对的理由,占据大义。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军国重事,之所以要在奏折之中奉承君王,一来是为了彰显皇室贵重,明君臣之份,二来也是因为很多官员常年不在京城,未免自己被中枢遗忘,就算没有政事,也得时不时的送个请安的奏折过来,以示自己日日感怀帝王恩情,提醒皇帝别忘了还有这么个臣子在外头呢!
    有没有用很难说,但人人都写你不写,却不合适。发展到如今,那些颂圣文章连篇累牍,洋洋洒洒,竟比公文写得还用心些,内容之肉麻,更是让李定宸都不敢相信那奏折中写的是自己。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有没有,影响的其实只是李定宸。
    对大部分臣子来说,还省了绞尽脑汁想新鲜词夸赞皇帝的功夫,能将更多的精力用到政事上去。
    因此李定宸选择了这个作为切入点发作,除了礼部的官员出来喊几声于礼不合之外,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只是不少心思敏感的官员,看向王霄的表情就不太一样了。
    话说王霄作为内阁首相,代理朝政,如今许多奏折都是他批阅之后,送到殿中省那边让张德走个程序就发下去的,跟李定宸这位帝王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也不能太过怠慢,真的就什么都不让皇帝看,所以从前,王霄的做法是将这些请安颂圣的奏折都送到太平宫去。因为数量不少,也能将一间屋子摆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至于奏折的内容是什么,谁会追究?
    现在皇帝一纸诏书,要求省去这些内容,估计太平宫那边很快就要空了。
    到时候,王霄要不要再将别的奏折送过去?
    若不送,看在朝臣眼里未免不像话,若是送了,这岂不就是将参政之权亲手递到了皇帝手中?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小皇帝对王霄更进一步的试探,也是他想要夺权的信号。这是阳谋,也让王霄根本没有逃避的选择,只能迎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