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昔日爱徒的佩剑,饶是玄天老祖持重沉稳,眸光却倏地一缩,他换换抬起手,接过萧影儿手中残剑轻抚……
残剑已失去光华,昔人的音容笑貌却一如昨日。
玄天老祖毕竟是空冥期高人,短暂的唏嘘之后,便不再耽于回忆,却是捋了捋胡须,道:“好一个神剑峰主……”
将残剑还给萧影儿,示意她好好收起,之后却笑而不语。
半晌才道:“即为我爱徒所托的有缘之人,你已立了心魔誓来为他做这件事,便仍然由你将神剑还于沉剑池,至于沉剑池对你禁步一事,不足为虑。”
玄天老祖望着萧影儿道:“既然神剑峰主未受过拜师茶,那么他实际上不是你的师傅,若要认真论起来,我玄天一脉功法从不外传,既然你接下了我爱徒叶荒海的这份机缘传承,那么你该是我玄天一脉二代弟子叶荒海的亲传徒弟,萧影儿,你可有异议?”
萧影儿惊呆了,虽然心心念念的如此向往,可是玄天老祖真的说出来,萧影儿却感到如在梦里……
李清玄道:“喂!问你话呢!”
萧影儿飞快的在地上连叩了三首,“我,徒……徒孙萧影儿……三生有幸!拜谢老祖前辈!”
李清玄轻踹萧影儿一脚:“叫错了。”
萧影儿忙改口道:“徒孙萧影儿,拜谢师祖!”
第64章 叶拙言
萧影儿伏在地上深深叩首, 高兴之色溢满在神情之上。
李清玄瞥了萧影儿一眼,心道,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却拍了拍手, 脱口而出:“师傅,即为我玄天一脉, 是不是也要将她扔到芥子秘境里边苦修啊,你看她境界低微, 应当多丢在秘境里边打磨打磨呢!”
李清玄也不知出自什么样的心理, 从小到大被老祖扔到芥子秘境自生自灭, 秘境里边除了各种险地和妖兽之外,连寥寥无几的人形都是阵法捏出来的,孤独的他屡次想要自己踹死自己一了百了, 也好过那般暗无天日的苦修日子,好在他不舍得,现在也好端端活这么大,习惯了……
师傅乍收了小辈, 李清玄首先想到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萧影儿也感受感受他所受的苦,这样他心里会莫名感到平衡且爽快!
萧影儿见李清玄这么说, 不但没有李清玄意料中的面露苦色,却反而朝他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李清玄摸了摸脑袋想不出为什么。
萧影儿心里却道,秘境修炼?这样的机会,我真是求之不得!
却不敢擅自发表意见, 只等老祖说话。
老祖却淡淡斜了李清玄一眼,笑道:“影儿不像你,需要芥子秘境来打磨。”
李清玄皱了皱眉,望着两人。
萧影儿心里一暖。
影儿……
玄天老祖慈祥的声音传入耳中,先前只是叫自己萧小友,现在改了称呼,萧影儿心里一抖,一股莫名温热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眼前的老人,不是什么空冥期大能,而是一个站在夕阳竹篱外,等待自己回来吃饭的老爷爷。
在这一瞬间,整个静室,甚至于整个碧水潭,在萧影儿的心里,都被蒙上了一层微妙的色彩,一层让她极愿意亲近的色彩。
老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于一瞥之间,视线滑过萧影儿指上套着的绿玉戒指,戒指上的蓝色宝石温润内敛,没有多么耀眼的光泽。
倘若是旁人见了,兴许会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储物戒指,但是玄天老祖见之眼熟,加上方才萧影儿那一番话,心下便已了然:“影儿,你手指上的绿玉戒指,就是刚才你所说的,叶荒海的传承么?”
萧影儿点了点头。
玄天老祖笑道:“这枚戒指,当初还是我送给叶荒海的,方才你在陈述里说到叶荒海临终前记录的那些影像,我还道荒海毕竟还是孩子,最后时刻心中牵挂的是他的儿女情/事,却不提到老夫,现在看到这枚戒指竟是被他选来寄托传承的承载物,心下感概……以后就你带着,代代传承!”
萧影儿恭顺应诺。
李清玄见玄天老祖说这些话,误解他话中之意是在为了叶荒海死前没有想到他而失落过?然后知道叶荒海是想着他的,所以高兴了?
李清玄抱着肩膀,为自己能够轻易洞悉一个空冥期老头儿的心思而自豪,连怂恿让萧影儿下芥子秘境这一茬都给撇下了,却顺着他的话题,后知后觉的在心里闪过一丝疑问,忽然插进来一句道:“嘿,小师侄,刚才你似乎说道,我那位叶大师兄,当时赶走他秋水宗老姘头的时候,他那姘头还怀着孩儿?”
玄天老祖一道掌风将李清玄掀翻在地,道:“满嘴胡言乱语,不可亵渎前人。”
李清玄根本毫无准备,被掀了个狗啃地,在他的记忆里,他平日胡闹,师傅训斥是训斥,极少动手,动手既是真怒了!
李清玄平时蹬鼻子上脸,是欺负玄天老祖脾气好,这会儿玄天老祖既然肯扯开脾气掀他,他再不老实,揍他一顿不是不可能,李清玄赶紧拍拍衣服爬起来,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坐好。
李清玄抓了抓脸问道:“师傅……你看,我自记事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莫非,叶荒海不是我大师兄,而是……是我爹?!”
李清玄怎么想,怎么感觉自己是叶荒海的儿子,要不然师傅为什么无缘无故收养他,精心的教导他,还对他这么好,非亲非故干什么将他拉扯这么大,还包容他的缺点……
萧影儿忍住笑意,李清玄瞪了萧影儿一眼,表情似乎在说,敢笑出声我就踹死你。
玄天老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萧影儿正了正色,答道:“我师傅……”
萧影儿第一次将叶荒海说成师傅,然而这师傅二字,却是极其发自肺腑,带着十分的敬重,道:“我师傅当时给未出生的孩儿起了名字的。”
萧影儿的确将叶荒海情人当时怀有身孕这个情节,一句话带过。至于人家卿卿我我时候的对话,她记的不是很清楚,便没有细说,也只提了下这些情节,还有那个女修有表示过不会将这孩子生下来的决定,玄天老祖见此,就没有细问。
毕竟未成道侣,私怀珠胎,在宗门里已是有罪,还被他徒儿赶了回去……不生下孩子,周旋一番还能在宗门立足,倘若生下来,于在宗门做人,甚至于修行,都是跨越不去的累赘。
毕竟就这样的事情来说,那个女修如果决心不要孩子,也可以理解。
但此时被李清玄这么一闹,玄天老祖忽然也有些好奇,问道:“叶荒海为他未出生的孩儿起过名字?说说,都叫什么?”
萧影儿便道:“我师傅说,男的叫叶拙言,女的叫叶无心。”
说出叶拙言三个字的时候,她颇为留意玄天老祖脸上神情。
如她所料,玄天老祖的脸上果然浮出一抹古怪之色,他望了望萧影儿,又望了望李清玄道:“叶拙言?”
李清玄也挑了挑眉:“叶拙言?”
萧影儿点头道:“是的,也有可能是叶酌言,叶拙颜……毕竟,就我们宗门来说,同名同音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我当时也有点震惊,毕竟我在神剑峰时二师兄也叫叶拙言,甚至我擅自代表他祭拜了师傅一番……但是后来细细想一想,年岁是对不上的……我二师兄跟我闲聊时,我们交换过年纪,他真实年岁仅二十七,修行比较注重容貌,所以看上去只是二十初初的少年郎。”
玄天老祖微微颔首,心下却想,其实,凡事也没什么是绝对的。
李清玄却仍然沉浸在一种微妙的代入感之中,皱眉道:“或许是那个女修恨上叶荒海,生下我之后,改了名字。”
但是他转念一想,哦,对了,年纪对不上,于是“呸”了一句,嘿嘿一笑道:“我也就是胡说一下过过嘴瘾,我才不稀罕做谁的儿子,我有师傅就够了。”
这句话倒是说的玄天老祖面带笑意,却也懒的随着他胡闹,只望着远处心里思忖,即便是不合理,名字如此,倒也是缘分……
玄天老祖莫名有了一丝微妙的希冀之情,却是不再将此话题继续下去,他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说了几句鼓励萧影儿的话,便道:“影儿,待会儿我给你一封手信,你拿去执事殿,找长老为你定制一枚腰牌,毕竟以你的辈分,宗门怕是没有现成的身份腰牌。”
萧影儿大喜,忙应了声是。
李清玄却又计较起来:“诶?师傅,这不对啊,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腰牌,她一来,你就要给她腰牌?你知不知道,我……”
李清玄说着说着,委屈起来:“连那掌教弟子泽城雪,见了我都不认识我是谁,还敢在我面前卖弄资历,耀武扬威,还不是欺我没有身份可见?”
“为师说过很多次,你在练成‘太上剑意’前,若无必要,不可遁出碧水潭,不可在宗门摇晃,更不可出宗,你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要身份牌做什么?但倘若你练成了,别说是小小腰牌,就是你想自立门户,在太清宗开辟一座山峰,出师收徒,我也准。”
萧影儿心里有些讶异……虽然感到玄天老祖对李清玄的方式有点奇怪,但是知道老祖自由他的意图,便默默的拜在一旁,静静无话。
李清玄撅了撅嘴。
玄天老祖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严肃,便放软了声音,轻轻一笑,这一笑,眉眼仁慈,像一个宠溺后辈的老爷爷,望着眼前的两人,道:“所以,玄儿啊,不是我不给你,我说了会给你,是你自己没达到,快快加油习成了太上剑意,我就不管束你了,任你在世外行走,我都没有意见。”
说着,转向萧影儿:“影儿炼气七层,灵气的容纳度已经达到了容值顶峰,却还未进境,想必是到了瓶颈期。”
萧影儿心里一震,忙道:“师祖,影儿正有此惑!”
玄天老祖慈祥一笑,捋着胡须道:“炼气低阶时,炼的是气,以气汇海。我们剑修,是在剑府下汇成剑气之海,炼气初期,气海未成雏形,剑气难聚易散,所以,以气炼其形;中阶之时,气海雏形已立,需炼其精,去其凡杂,是以,以气化其纯;中阶之后,却需要开其意,剑意着重一个‘意’字,若无神无意,所行之剑只是一副空架子,正所谓,有术无道。若是不能悟出自己的剑意所在……”
“怎样?”
“则炼气高阶永无参破之日。”
萧影儿沉思片刻,心下了然,便道:“师祖,弟子有些明白了,虽然理解的不是很通透,但会好好参悟。”
玄天老祖颔首道:“俗话说的好,问道先问心,心在行走坐卧中,闭关找不到,那就走出去,如果在太清宗找不到,破不了,那就走更远,到宗门之外去见识,芸芸众生既是道,见的多了,问的多了,想的多了,自然就懂了。你拿到腰牌之后,三代弟子的身份,出宗门无需争取任何人的意见,只需和我打声招呼便可以。我们剑修心之所向,剑之所指,若不能明心见性,剑道难成。”
萧影儿谢过玄天老祖,师徒祖孙三人闲聊了一阵,李清玄被玄天老祖拘束在碧水潭底,只放了萧影儿出潭去拿腰牌。
至于武道台伤人一事,老祖的意思是,萧影儿非有意伤人,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件事追究起来,错在最先知法犯法的那个人,那是韩少渊自己。
现在虽然世风日下了,但是身为玄天一脉三代弟子,在宗门的辈分比宗主还高,想必执事殿和执法殿那群人,还是愿意跟萧影儿讲几句道理的,毕竟这件事萧影儿的确不是没有理。
玄天老祖给萧影儿剑上刻了一道仙符,这道仙符可以使萧影儿在碧水潭出入自由,且这道仙符还有一个妙用,可以使江河湖海之水对萧影儿沾衣不湿,萧影儿出入碧水潭的时候也不会成为落汤鸡。
萧影儿从储物袋祭出自己飞行符,盾做一道符光,揣着玄天老祖的手信,朝太清广场飞去。
在萧影儿离开不久后,玄天老祖也从碧水潭飘出,他在潭水边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御起一道剑光,也朝着太清广场飞去。
萧影儿眼见一道毫光从身后一射而去,眨眼间竟在前方远远超过了自己,然而这么远的距离,萧影儿的衣衫被那道飞光掠起,还没有落下呢……
萧影儿知道那是老祖,他竟然也往太清广场去了,刚才那飞剑一掠,萧影儿还没看清老祖的飘逸的身姿,这会儿却连他的背景都看不到了,萧影儿心下乐呵,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祖了……
萧影儿不禁道:“嘿,我师祖去太清广场干什么呢?”
耳边传来小鱼的轻笑声:“我猜他去了丹药阁。”
萧影儿点了点头:“倒是有可能。”
“怎么,你也想去?”
“我?我不去……”
“你希望韩少渊还活着么?”
“我压根没想杀他,都是他自讨苦吃。”
小鱼笑了笑:“如果我说,你抓我,也是在自讨苦吃,你会不会放了我?”
“嘿嘿,我先烤吃了你,放了鱼骨头,毕竟我不吃鱼刺。”
小鱼:“……我是很认真的问。”
萧影儿皱眉道:“我也答的认真啊。”
小鱼:“算我怕你……”
萧影儿:“……”
玄天老祖推开丹药阁大门,苏君默和泽城雪正守在韩少渊的床塌之侧。
乍见老祖到临,苏君默和泽城雪皆是一愣,忙俯身作揖。
玄天老祖探过韩少渊,将一瓶丹药放在榻上韩少渊的身边道:“瓶中有筑骨仙丹一粒,守魂仙丹一粒,还有几粒上好的滋养丹药,对韩小友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