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新年,云舒领着弟弟在王府中祭祀了老王爷和父亲母亲,便是下给各主事家奴赏钱。
众人用过饭,穿了新衣,在前厅里恭贺云王和小公子,程伯把云舒吩咐好的赏赐分给他们,众人喜笑颜开,王府好歹染上了几分喜庆热闹。
繁华落幕,书房一如既往的冷清,云舒负手站在窗边看落雪飘入竹林,沙沙作响,她想起以前这种时候,她就蹲在栖月山上,看这一方繁华灯火,自己身边只有孤月冷风,仿若自己是这世间最可怜可悲的人,只能按老王爷的期望去做,去成为云家需要的世子殿下,她是不是傀儡,是不是危机四伏,都不重要。
而现在,她就在这棋局中,哪怕举步维艰,她也义无反顾去抓住那一丝温暖,因为她孤单怕了。
有这种习惯的,可不止云舒一人,还是像以前那样,楮铭没有让裴越跟上来,独自提了酒,跑到别人的房顶上喝,那么大一个侯府,这年节里却还是冷冷清清,而墙外就是热闹的街市,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以前,他和母亲还有阿姊,住在府里一个偏僻的院子,父亲从来都不来看他们,但是母亲却很爱他和阿姊,他们没有去族学,是母亲一字一句的教他们读书习字。
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他和阿姊养的一只长得特别像於菟的猫,府中都是趋炎附势的人,总是克扣他们的用度,分给他们的东西都是不好的,素汤冷饭,粗衣布衫,燃了会拉肚子的蓖麻油,一年也难见油荤,他和姐姐饿得面黄饥瘦,母亲的首饰一件件都当完了……
府中的姨娘越来越多,庶子庶女都能随便欺负他们。
但是他依然喜欢那样的日子的,至少他在乎的人都在身边,其他不相干的,又有什么重要。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母亲将父亲最喜爱的一个姨娘推倒了,因为她摔死了他和阿姊养的那只猫,那个姨娘从石阶上滚下去,磕得血肉模糊。
母亲被他那个好父亲带去了祠堂,第二天她才回来,只是搂着他和阿姊哭,然后就一句话也不说,开始收拾行李,再然后,他就不记得了,反正后来,他再没有见过母亲。
他后来去了军营,就是龙武卫,他被别人打倒在泥浆里爬不起来,被欺凌,被压榨,挨过差不多让他再也醒不来的军棍,受过半年也下不了床的重伤。
可能人总是下意识的去遗忘那些不好的东西,他也不太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从那么多世家公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最年轻的龙武卫统领,多年苦心经营,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再一步步踏上了大靖权利的顶峰。
而他最爱的两个人,阿姊被他父亲送进了宫墙里,讨好年过四十的先帝,母亲被逼到了乾灵寺,清灯古佛了此残生……
不管是阿姊,还是母亲,她们都变了,对他冷漠无情。
阿姊快生司马凌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让他去除掉碍手的宫妃,后来,还想让他逼迫先帝传位给司马凌。
而母亲,对他冷言冷语,还说自己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此生到死,都不会想再见到他。
权倾朝野又如何,手握大权又如何,想得到的他依然都触碰不了。
所以他对造成这一切的人都十分狠辣,父亲放印子钱他早就知道,却一句话也没说,还有那些,陷害母亲的舅家,让她成为罪臣之女的世家,也被他陆陆续续清算,无论手段是否磊落。
自己就像被仇恨支配的傀儡,去做不计后果的事。
楮铭从怀里掏出那只陶笛,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就像摩挲着那个人的脸,似乎还隐隐带有他的体温,这是昨晚他在云舒离开后用十串糖葫芦和那孩子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忍不住,去靠近他,去参与与他有关的一切。
自己以前,是清冷的武安侯,是杀伐决断的摄政王,可是最近他发现自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暴戾,变得惜命了。
他忽然觉得也许除了复仇,可以有其他的东西,他知道,是那个人,让他有了隐密的期待。
从以前在徐州郡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他吸引,可是他不该的,不该对云舒有那样的感情的。
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对云舒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就像一滩死水里的鱼,突然能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自然要奋力抓住机会。
所以,他派人去查云舒,发现云舒的身世,还真的有很多疑点,每次他面对那张妍丽得过分的脸,心里的那个猜测都会冒出来,和他接触得越多,越觉得可疑。
想到那个人可能是个女子,他的心就止不住的狂跳,有种战栗的,抑制不住的悸动要呼之欲出。
若他是个女子,就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那样的感情,就不是荒唐的畸恋,若真的是个女子,真是上天对他最好的补偿。
刚刚颓废的感觉一扫而光,一口将剩下的酒都喝光了,跃下屋顶回府。
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快的,云舒带着弟弟去正德侯府小住了几日,几个好友风雅,去郊外踏雪寻梅,处理了一些琐事,这不就到了年节尾巴,今日便是元宵了。
张先提着两个丑得不成看的花灯奔进王府。
“阿玹…阿玹,快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云舒正蹲着给阿桓捏腿,看着他提的“花灯”,嘴角抽了抽,这厮多年来的习惯,还是没改掉,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多大一个人了,还像以前一样,他自家的阿姊兄长每次都嫌和他出去赏灯丢脸,只好来赖云舒陪他,为了不失去这唯一的发小,每年云舒都和他傻不拉叽的提着两个画风独特的“花灯”走在街头,今年,云舒决定不能再忍了!
云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子辰兄,你这个…是鸟笼吗?”
张先将被风吹脱的纸重新吐了口水沾上去。
“傻孩子,什么鸟笼,这是我特意给你兄长做的桃花灯笼,能照亮红鸾星的,小孩子不懂别瞎说。”
云述无辜的说:“哦,我说怎么这么粉红。”
“怕是给我挡桃花的吧!”云舒接过婢子的毯子给云述盖上腿。
张先忿忿道:“诶,我说阿玹,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热炕头了,现在你和武安侯的传言在坊间那么嚣张,你要是娶了个王妃,这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说起这个云舒也很无奈,因为一些朝政上的事,她最近也和楮铭出去过几次,走得也比较近,没想到就有了这些风言风语,真希望,这破灯笼真的能挡桃花。
张先催着云舒:“快去换衣服,要那件织金线的,快点…还有,之桓你今天一个人在家要乖乖吃饭,我和你兄长去给你弄个嫂子回来!”
云述白了他一眼,还织金线的,扶着轮车走了,他反正也不喜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