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宫,小皇帝气得砸了许多东西,楮铭在旁边面无表情,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
太后溺爱,小皇帝自登基以来这许多疑难杂事都是他一力抵挡,现在他开始怀疑了,这样的方法真的对吗?
“…云舒,不过是庶女生的野种,竖子狂妄!”
楮铭眉毛一跳,这些混账话是谁教陛下的。
“陛下可还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今日所作所为,和无知孩童有何分别,不过是自失身份,有损威仪。”
司马凌侧过身来指着他:“威仪?这天下是朕的,这大靖是司马家的,可是天子威仪朕何曾有过!
武安侯,你告诉朕?你看看立在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他们眼里又有没有朕!又有谁畏惧朕的天子之怒?”
“陛下应该要懂得为君制衡之道,朝堂如今的局势恰好是最稳定的…”
“够了,武安侯,你屡屡纵容云舒那奸逆,是不是真像坊间传闻那样,喜欢云舒的好颜色!”
“陛下慎言!”
楮铭见他越说越离谱,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既然今日陛下盛怒,听不进臣的话,臣先行告退。”说罢疾步离开了内宫。
“滚!都滚吧!”
他拿起手边的茶杯掷在内侍的身上,瓷片飞溅,可怜的内侍脑门上立刻便开出一朵血花,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脸,却还是跪在地上生生忍住了,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陛下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陛下息怒啊!…”
司马昂从隔间里出来,在皇帝面前蹲下,温和的道:“陛下息怒,何苦那样揭武安侯的短处,是云家那妖物放肆。陛下是这大靖的天子,如何需要对一个臣下忍气吞声…”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来,只见里面的缎布上有几粒药丸,循循善诱:“陛下,今日的神仙丸还没用呢,来,消消气。”
司马凌缓了口气,才接过那药丸服下,顿时觉得全身舒泰轻盈,忍不住将领子解开了些,如身在云端,飘飘然起来。
司马昂见皇帝瘫软在龙榻上,表情十分享受,嘴角噙着笑:“天师昨日说又取鹤露炼了几粒,待供奉几日后再呈给陛下。”
司马凌闭着眼呼出一口浊气:“好,还是你知道讨朕欢心。”
“陛下莫要忧心,这大靖啊,迟早是您的…”
又安慰了小皇帝许多,才哄得他去睡了,司马昂依旧带着那和煦春风的笑,离开内宫。
云舒让姜武驱车去了南巷,街道狭窄,人潮拥挤,她不得不下马车步行,因为上次在这遇刺,姜武神情很紧张,云家的暗卫也隐在近处,将云舒牢牢护住。
来到一家挂满各种花花绿绿饰品的铺面,云舒弯腰进去,看见老板正在理着货。
“孙老板,托你带的东西,可到了。”
那老板看见云舒,两眼一亮,放下手里的活:“到了到了,可巧昨天赶在年前回来了,不过郎君的东西越来越不好找,这次可花了大力气,你看,这价钱…嗯?”
孙老板一边从货架上翻出一个木匣子递给云舒,云舒打开看了看,是那几样珍贵的药材,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孙老板不容易,但我们也是多年的老主顾了,钱的问题好商量,只是一定要费心给我找这药材。”
姜武上前递给他一袋银子,孙老板惦了惦,份量不少,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当然的,哪怕不进其他的货,郎君的东西也会先备齐的,郎君尽管放心,给你的药材,都是顶好的。”
云舒笑笑准备离开,却见他门边挂了个精美的陶笛,做成老虎的模样,还有圆润的包浆呢,看这花纹,应该是吐谷浑的,云舒解下来放在手里把玩。
孙老板凑过来,脸笑得像朵开皱的菊花:“弄巷里的小玩意儿,郎君若喜欢,权且送给你解闷。”
云舒想阿桓那小子可能会喜欢,便收在袖中。
“多谢。”
快到亥时了,家家户户都把满街乱跑的孩子唤回来,围在一起吃东西,拉家常,街道上只有燃竹剩下的一个个火堆,忽亮忽暗的,照亮这平都的天空。
转过街角,姜武挡了她一把,“小心!”
云舒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胖子误打误撞的扑到她的面前,手里拿着的糖葫芦沾在了她华贵的衣袍上,糖丝立刻便在布料上晕开了。
云舒还没说什么,那小子看云舒旁边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吓得立刻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嗓门还贼大,已经把周围的人断断续续的引过来了。
百姓最爱看恶霸欺凌弱小,只怕已经构思了一出纨绔公子当街霸凌幼童的戏码……
楮铭从御街里出来,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挑开车帘,静静的注视着。
姜武护着云舒就要走,她却蹲下来,与那小子平视,语气可谓温柔:“小胖子,你哭什么?你弄脏了我的衣服,我都还没哭呢?”
小胖子把两条乳白的鼻涕虫吸进去,抽泣着道:“这糖葫芦…是…是…娘亲买给我的,我要…带回去给妹妹的…哇…现在都没有了…呜…呜…我要让娘亲来骂你…”
云舒故作委屈状:“嘁…你是在瞧不起我没有娘亲撑腰吗?
我告诉你,我也有个弟弟,他还没你胖,没你黑,没你爱哭鼻子,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说要保护我呢。”
楮铭忍不住笑了一下,和一个孩子争,还好意思。
云舒把小胖子扶起来,摸出刚刚放进袖子里的那只陶笛,轻轻放在唇边,悦耳的声音便悠扬的传了出来,是一首欢快喜庆的小调,如春风拂面,如阳春白雪,让人顿生欢喜。
这是云舒在边境偶然习得的吐谷浑小调,唤作《都美儿》意思好像是“春天里的石榴花”。
那小屁孩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过来了,连震耳欲聋的哭声也止住了,众人都沉浸在乐曲中,竟然忍不住拍起手来,乐曲却戛然而止,云舒失神的放下陶笛。
低头看那孩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陶笛,云舒笑了一下:“想要吗?”
他努力的点点头,云舒解下来递给他:“那给你吧,把这个给你妹妹。”
她怎么忘了,之桓不喜音律的,整个王府,都不应该有乐器的。
姜武跟上失魂落魄的云舒,试探的问了一下:“郡王?”
云舒摆摆手:“回府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