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檀缓缓放下车帘。
似乎有什么东西结束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了。
她抓不住,她甚至说不清楚。
他说“多谢”,是谢当年在晓月湖救了他,还是在赵王府救了他的两个侄儿,前者算是救命之恩,后者,他当初身为照看两位皇孙的人,若是两位皇孙出了事,他也拖不了干系。
所以,他应该是谢后者吧?
沈秋檀心里想着,毕竟自己回到京城以来变化颇大,尤其是吃了五色椒之后,和当初济北州的模样不说脱胎换骨却也翻天覆地,如此,自己根本没必要害怕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他来,他能认出当年的自己才怪!
陈延英靠在车壁上,见沈秋檀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是叹气,最后干脆闭上眼,任凭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彻底掩藏心底情绪,便也跟着闭眼假寐。
马车晃晃悠悠直接出了城,沈秋檀恍惚了半日,待马车停下才发现已经出了城。
“莫非今日就要给我娘点长明灯?”沈秋檀暗怪自己被齐王吓破了胆儿,竟然这般疏忽大意,若非是陈延英带着,她都以为遇到了人贩子。
陈延英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全是警惕,再联想壮儿的话,这位小表妹以十岁稚龄照顾小表弟至今,侯府上下又是那般形容,委实不易。
难怪会处处警惕了。
“棽棽勿慌,且随我来。”陈延英软和了语气。
木香警惕的跟着沈秋檀,只见马车停靠之处不是寺庙也非道观,反而像是一处农庄。
田中稻米叶舌披针、稻穗紧实,将稻杆压得微微弯曲,田边树木葱茏,一棵粗壮的银杏树扇叶细密,恰有清风吹来,金色的小扇随风坠地,颇有几分摇曳之态。
沈秋檀歪着脑袋躲着怀里弟弟的小胖手,心里却还是摸不透陈延英的意思,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舅舅是知情的吧?
这……是哪里?
就在她紧绷着身体,陈延英摇头失笑中,前面半旧不新的大门,开了。
“我的棽棽……”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一个五六十许的老妇人立在门口,老妇人眼中盛满了期许,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沈秋檀动也不动,鼻尖一酸,泪水便滚落下来:“您……是外祖母?”
老妇人梳着利落的圆髻,发间只插了一支鸿雁纹白玉梳,身上是素白的暗纹团花褙子,衬得她高挑利落。
沈秋檀没有见过外祖母,却能一眼认出,因为外祖母和娘长得太像了,不过娘亲温柔,外祖母看着利落些。
外祖母竟也来京城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舅舅如此焦急的就将自己接了出来,还要带上懋懋。
陈家老夫人姜氏点点头。
抱着弟弟预备下跪的沈秋檀被一把扶住,姜氏上前两步,一把将姐弟两个搂进怀里:“我的儿啊!我的儿!”
“祖母,见到表弟表妹合该高兴才是,我们先进去说。”陈延英劝着,陈延芳也从旁附和,一家子这才进了院子。
…………
靖平侯府,延年院。
对于陈德润的到访,老侯爷沈弘很是意外,这不是昨日里刚见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他客气道:“亲家贤侄快坐。”
同时心里也有些暗喜,莫非昨日里当着孙子孙女的面不好意思开口求自己,所以才选了这个时候?
“不瞒侯爷,我预备在京中长住,所以也想接棽棽和懋懋过去小住一段时日。”陈德润习惯开门见山。
竟不是为了他那两个儿子的事?可小住小住,三五日也是小住,三五个月也是小住。沈弘沉吟不语,陈德润什么意思,前脚刚把人接走立即送回来,后脚就说要长住。
“陈某只有这一个姐姐,姐姐又只余下这一对儿女,侯爷是他们的祖母,在下也是他们的亲舅舅,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老侯爷仍旧沉吟不语,懋懋倒是还小,但棽棽过不了几年就要议亲了,老婆子愚蠢,以至于道现在棽棽和家里还不亲近,若是再不趁机培养感情,将来等棽棽嫁了,怕是也不会向着娘家。
所以,他也直接道:“这恐怕不妥。”
“呵,听说前些日子府上遭了贼,连贵府老夫人的嫁妆都被贼人摸了去。”陈德润抿了一口茶,四方脸上仍旧是一脸憨厚:“不知我姐姐的那些嫁妆可还安好?”
老侯爷面露不快:“你这是何意?你陈家既然同意嫁妇,又陪送嫁妆,如今两个孩子还活着,断没有娘家过问出嫁妇嫁妆的!”
三媳妇的嫁妆连同铺子早都十不存一了,安能由着这厮过问?不过,这陈家一介小小商贾,竟然与侯府叫板不成?
“侯爷说的是。”陈德润拱拱手,十分赞同的道:“不过棽棽眼看也大了,这管家事宜也该学起来了,晚辈本无别的意图,不过想着选几家铺子叫棽棽接过去练练手,但若是侯爷或者老夫人已经有此安排,那边算晚辈多嘴了。”
他的自称变了又变,老侯爷却浑然未决。
陈家的铺子?老侯爷看着面色如常,心里却早早盘算开了,广陵陈氏的生意果然早早的做到京城来了,可恨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棽棽去管陈家的铺子,自己倒是可以借着关心孙女,从而……
主要是瞧着陈德润的架势,人已经被他们接走了,想必不会再送回来。
更重要的是,现在家里正缺钱呀!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将家里的钱财掏的没剩多少,偏偏那些钱来路不明,自己也不好去抱关。
陈德润心中冷哼,脸上却愈发的坦诚:“侯爷也不比太在意,孩子还小,这偌大的侯府也不适合叫一垂髻小儿插手,侯爷只管将她娘留下来的庄子铺子交给她,试着打理便是。”
老侯爷终于变了脸色,欲言又止。三儿媳妇的陪嫁铺子,早都……
“既如此,我明日便将棽棽姐弟送回来便是。”陈德润再接再厉,作出告辞状。
“哎,贤侄且慢!”老侯爷留客,陈德润坐了回去。
只见老侯爷轻拈胡须,一脸犹豫之色,等时间差不多了,才道:“贤侄与懋懋姐弟多年未见,确实该好好叙叙天伦,沈某也舍不得孩子,但却不想让亲家饱尝此等痛苦……”
“唉,罢了,那就先让他们姐弟跟着贤侄小住一段时间吧,不过逢年过节还是要回侯府的。”
“多谢侯爷。”
陈德润起身道谢,老侯爷面露不舍,真真的一个两厢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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