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颇浓,俢怀已经走出扎营地数十米,仍是没有找到凤汐眠的踪迹,他还在半腰高的草丛周边飘荡了好一会,像个幽魂一样,真把一个找地儿撒尿的士兵给吓晕了。
真的是被吓晕了。
那人身体直直往后倒,一双瞪如铜铃般的眼睛僵硬地维持了一会,愣是慢慢给合上了。
修怀走过去用脚碰他好几下都没醒,觉得是自己太温柔了,索性来一次真踹,结果踹都没能把人踹醒,晕得真够彻底的。
不过他又不乏幸灾乐祸,想着周革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孬种。也难怪每次冲锋在前的都是他们渊明军,这些人躲在他们背后坐享其成,赢了胜战便到处招摇洒口水,说得自己跟个作战英雄似的,也不知脸皮咋就这么厚。
俢怀突然就理解周革了,这些人实在上不了台面,太丢人。
但想想又能解释得通。
这些人的作风都是从周革身上学来的,周革军下五万人就有五万个周革。
论纸上谈兵的本事,当属周革最厉害,因他只会想,想出来的在现实中一概用不上。
论嗓门谁的最大,周革若说第二,那第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雷公。
论逃跑的速度谁最快,人人脑中就一个名字,周革。
曾经凤岐渊在前领兵攻打西曼城,不料敌人突然反扑,破陷强攻,双方打得如火如荼难分胜负,也不知谁喊一声冲啊二字,周革以为前方战败,愣是带头大喊撤退,是为弃帅保卒。
自后周革的名声在军中传得响亮,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消除了流言。不过他的这一举动轰轰烈烈,实在深得手下的心,这不人人有样学样,还学得有模有样。
“傻笑什么?”
俢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的转过身来,就见凤汐眠一袭黑衣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是该惊多一些还是该喜多一些。
“皇兄现在的情况如何?”凤汐眠直接问,也没有时间给他继续发呆。
俢怀一听,忙严肃起来,“太子的情况不太好,太医一直找不到病因。”
凤汐眠沉吟片刻,又问,“皇兄是如何中的毒,你可知晓?”
俢怀摇头,“那日太子被邀请去周革营中吃酒,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周革说是军中混入了敌军,敌军认得太子所以就对他下了黑手。我等正要将那人抓过来寻问解药,可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周革命人射杀。现在死无对证,我们也不知道下毒之人到底是不是天狸国的人。”
这件事是个谜团,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但不管事出如何,都离不开一个人。
“周革这几天在做什么?”凤汐眠又问。
俢怀道,“他昨日给凤城发了信件。之后一直在营帐里待着,除了三餐需要之外,倒没再出来过,也没什么人进去。”说到此处,他突然就明白了,“公主,你是不是猜到国师也在这里?”
“不是猜,是肯定。”凤汐眠淡淡道,复丢给俢怀一个瓶子,“这是梦荆,皇兄所中之毒。太医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有。杨太医是木姑姑亲自引荐进来的,我私下里派人试探过,可以信任。”
凤汐眠缓缓点头,“你将这个瓶子交给他,看看他能不能想到缓解之法。记住,这几日务必要看好皇兄,切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损伤,若是有不明身份之人靠近,无论缘由,直接把人绑了。反抗者,杀了便是。”
语调冷厉,不容分说。
俢怀双手作揖,尊容万分,“可这样一来,周革会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凤汐眠冷哼,“他既是一条狗,多跳跳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实在是贴切。
俢怀还不知,原来他们的公主还是这般幽默的一个人。
三天之期将临。
可就在此时,宇文谦突然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是皇甫释离也追到了西曼城。
这次来西曼城准备得些许匆忙,亦不知战天棘和红岫她们全身而退否,过去这么些天都未收到他们的消息,凤汐眠心里多少还是担心。
“她不喜欢这种甜食,去换一盘青果吧。”
凤汐眠正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被这道声音打回神,就见宇文谦往她的房间走来,“你还挺淡定的。”
“彼此彼此。”凤汐眠踱步至茶盏旁,正要倒茶,宇文谦已经先一步拿走了茶具,“你昨日,出城了?”
凤汐眠点头,并不瞒着他,“见了修怀。”
宇文谦似是对她的坦白感到一丝意外,忍不住就喃出“难得”二字。
未几,一婢女端来一盘青果,默不作声地放下又退了回去。
凤汐眠盯那青果有一会,宇文谦替她拿了一个,“你最近不怎么进食。吃点水果总行吧。”
“你怎知我不喜甜食?”凤汐眠淡淡地问,她不记得何时在他面前透露过自己的习性。
宇文谦笑了笑,手往前抬一分,“猜的。”
这句真够敷衍。
“三个月,你真能重整军队。”凤汐眠还是接了他的青果。
宇文谦轻轻抿了一口茶,道,“三个月是极限。再长他也不会答应。不过,三个月于我而言,足矣。”
凤汐眠沉默须臾,若无其事地问一句,“他到哪了。”
“他?”反应过来,宇文谦轻一挑眉,“放心,这会还有他忙。”见凤汐眠面露疑惑,他复又道,“并非我消息有误,而是他半路又给碾迟庚和颜世琛拉了回去。不得不去,他们二人平日里还挺能折腾的。不过他们折腾一些也好,这样你就不用折腾了。”
凤汐眠淡淡看他一眼,“若非你的人没有将痕迹抹除干净,他能有机会来这折腾?”
宇文谦嗯地摇头,“这怪不得我那些手下。你那只小肥仔比得过千里,斗得过眼万里耳,我们的人就是再能折腾也没用。”
他若不说,凤汐眠还真忘了,认她为主的白南虎还在无忧那里。
难怪那日皇甫释离会这般放心地让她离开,原来是打了这个心思。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宇文谦兀自地又喝了一口茶,“你做事向来有你自己的决断,但明日你要面对的那个人极不简单,你就是再不上心,也不能太松懈吧?诶,你别用这种多管闲事的眼神看着我,虽然这是你和国师两个人的事,可最后的结果牵扯到我天狸上下几万士兵,那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了明日这一局,我算是将释离王彻底给得罪了,若明日还不能成事,那就真完了。”
“……”凤汐眠等他啰嗦完,毫不留情地给他砸了四个字,“杞人忧天。”
宇文谦被噎了一下,“你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可你听进去几句了没有?不是,这个时间你去哪?”
凤汐眠摸了摸耳朵,嫌弃的语气,“让耳朵清净清净。”
宇文谦:“……”嫌他话多?也不见他说这么多废话是为了谁。
西曼城比邻大漠,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能看到茫茫大漠之壮景。
这里的宁静,一点都不逊色于醉阎黄林,天空蓝得深沉,云飘的也高。
唯一不同的,是那风的味道。
这里的风更加干爽,也更有韵味。
“凤公子。喝吗?”是一道粗犷的声音。
凤汐眠略略颔首,“申沃将军。”
“诶,不用这么气,直接叫我申沃就好。”申沃无拘笑道,怀里抱着两大瓶酒,笑呵呵道,“凤公子可要过来尝尝?”
“凤公子,我们这儿的酒可是最醇香的,一起尝尝吧?”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附和。
他们都是爽朗之人,说话也直接。
但凤汐眠还是婉拒了,“明日还有事,今日就不喝了。”
申沃这才想起来,“你看我这记性。成败就在明日了……那凤公子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她有多少把握就敢这般喝酒?他们还真敢放心。
凤汐眠斟酌一会,道,“你们若是不放心,今晚且少喝一些。”
申沃哈哈一笑,“凤公子谦虚了。四皇子说你可以,那就一定可以。”说着,作势赶人,“凤公子在为明日做准备,你们一个个的还在这里瞎起什么哄,不怕打扰了凤公子吗?”继朝凤汐眠颔首施礼,转身走了几步又换一副憨厚的笑来,“走,喝酒去。”
不过申沃到底也没有喝得太多,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他是头领,自然不能带头懈怠,秉着这层意思,他也不让手下的人喝太多,几乎人人不过三口,就得将大碗放下了。
“他们的酒量好,喝一点没事。”宇文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和凤汐眠一起看看下面一群人饮酒有了一会。
下面的申沃似是感觉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原本还想对宇文谦打声招呼的,可又刚好撞见凤汐眠对他使冷眼的一幕,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来,端起碗随意一碰,“喝。”
“将军,你喝过了啊。”一士兵打趣道。
申沃有些难为情地将到嘴的醇酒吞下去,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这叫……情非得已。”
军中谁人都知申沃以前是个武夫,最差得就是说话,其中又最烦这四个字的词,就算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也是随口胡诌,只是觉得搭调罢,和不说话那是一个意思,完全不能意会。
所以其它人立刻也端碗相敬,“我也是情非得已。”
“那我就是情不自禁。”
“我是情非得已外加情不自禁。”
“我是……”
“你是个屁。都给我巡逻去。”申沃一个个瞪眼抛来,他们立马放下手里的碗,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嘴唇,干咽下口水。又听申沃一句拉长的“嗯”,纷纷拿剑起身,大步走去巡逻了。
凤汐眠本是出来散心的,不过她也没有走得远,是在附近随便走走,待胸口的那股闷气消散了也便走回房间。
“娘亲,这图案好奇怪啊,像一头狼。可和爹爹抓回来的狼又有点不一样。”一个小孩抓着母亲的袖子,指着一个柱子上的图案问。
孩子的母亲笑了笑,耐心纠正道,“这不是狼,这是鸽子。在天上飞的鸽子。”
“鸽子?”孩子盯着那图腾一眼不眨,“可它的眼睛看起来很凶啊。”
那孩子的母亲似乎也解释不通,便拉着孩子离开,“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待她们走后,凤汐眠也去那边看了一眼,竟是,飞鸽图腾。
这个标记看起来有些时候了,但也不会是六年,难道烈家的人离开闫亚国后曾经在这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