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程岐是被院里青苗的笑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揉了揉那惺忪酸涩之意,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空空如也。
程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昨天晚上她因着生气把程衍赶去书房睡觉了,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哈哈哈——”
谁知青苗那清脆的笑声再次传来,程岐挑眉,心说看来自己是睡不成了,坐起来缓了缓,下地准备去小厅喝口水。
结果她刚刚拉开卧房的门,砰地一声,有个人倒地。
“哎我去。”
程岐吓了一跳,而定睛一看,那直挺挺倒地的人,正是坐在靠着坐在卧房门外的程衍,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将要醒来。
程岐不可思议的瞪了瞪眼睛,心道这人……不会是在这里睡了一整个晚上吧,程衍……最近的智商到底是怎么了。
“程衍?”
瞧着那人只是在地上翻了个身,并没有如意料之中醒来,程岐小心翼翼的蹲下去,拍了拍程衍的脸颊,唤道:“醒醒?”
几秒种后,程衍单睁开左眼看着她,声音疲惫:“你醒了?”
“你在这儿睡得?”
程岐皱眉问道。
程衍咕哝着应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说道:“好累啊。”撑着坐起身来又靠在那门框处,抬眼道,“还生气吗?”
说实话,这一晚上睡完,程岐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奇怪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在这睡一个晚上,实际上是在给我道歉?”
程衍没有回答,诚恳的点了下头。
“谁用你这么道歉啊。”
程岐头痛的说道:“我程岐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在这儿睡觉多累多疼啊,赶紧起来,上午补一觉,票号的事交给盛叔。”
“不要。”
程衍倔强的说道:“再者说了,我晚上听不到你的呼吸声,我会睡不着的。”沮丧的低头,“结果在这里靠着睡,还是听不着。”
程岐这才明白,原来那人实在暗示自己,他一夜没睡,哭笑不得的握了握他的手,低低道:“我已经不生气了。”
程衍抬头,拉了一下程岐,那人不察,身子往前冲去,一下子跪着跨坐在程衍的身上,轻嘶一声,不解道:“怎么了?”
而程衍搂着她的背,嗅着她发间和锁骨处的寡淡香气,只觉得一晚上的疲惫和倦涩都消失不见了,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小岐,说你爱我,你以后都不会赶我走了。”
“谁赶你走了。”
程岐忍不住为自己申诉道:“我只是让你去书房睡觉而已,别总把自己塑造的跟苏利亚难民似的行吗。”
“可是昨天晚上,你把我关在门外面,不叫我进去。”程衍语气越说越低,手臂也越搂越紧,“我真的很不舒服,很……不安。”
程岐闻言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程衍则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将衣冠名食交给长史府的那对祖母,惹你生气了,但我不过是想要早早结束这场闹剧,衣冠名食交给谁都不要紧,要紧的事,不要因为他们而耽误正事。”
程岐理智,抚了抚他的背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把我关在外面。”
程衍委屈至极,却不肯抬头:“小岐,你不知道,我在这里苦等了将近两百年,重生了二十余次才等到你的出现,我……我太害怕那个永远无法结束的轮回……再次将我抓回去了,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把我拒之门外,永远都不要,对我说不要,好不好?”
程岐心神一恍惚,瞳孔深处有些复杂的东西在轻微颤动,她竟没想到程衍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自打两人在这里相识,程衍始终都是那种给人沉稳内敛的感觉,仿佛不管遇到任何紧急情况,只要他在就会感到心安,可是他来保护自己,谁来保护他呢。
“好,我答应你。”
程岐将他也紧紧抱住,结果这样一抬身,突然绝对不对,她的脸上霎时间绯红一片,忍不住道:“你个色情狂!”
程衍抬头看她,眼睛里面露出些许无辜之色。
程岐切齿道:“你脑子里面,除了那事,还能装点儿别的吗?”
“你在说什么?”
程衍从裤兜里面取出那只埙来,举在她的面前道:“不是我,是它在顶着你。”把她往前一搂,“小朋友,你思想真的很污啊。”
程岐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恼怒的推开他起身,而那人拽着她也站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怎么了小朋友?”
“谁是小朋友!”
程岐不快的打开他的手。
程衍则绕开后,继续揉着她的脑瓜顶,笑道:“我都喘了二百多年的气儿了,叫你一声小朋友,这当然不为过了。”
程岐抱臂,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在外面笑够了的青苗走进来,就瞧着程岐在那里气势汹汹的站着,而脑袋上顶着程衍的人,那人还像揉狗一样乱摸着。
“姑娘。”
青苗看的一头雾水,却还是说道:“起床?”
程岐再次打开那人的手,说道:“起床。”
…
…
膳堂内,众人正在不紧不慢的用膳,程岐瞧着后上桌的沈鹿,伸手碰了碰她怀里的程飘,那孩子退了烧之后仍是恹恹的,看来是病了一次伤到了根基,便道:“晚上还会哭闹吗?”
沈鹿摇了摇头,把他交到张嫂子的手里:“不会哭闹了,只是成日也没什么精神。”迟疑两秒,“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
“那就得看他以后是聪明还是笨了。”
程岱在旁边不紧不慢的道了一句。
沈鹿不快的瞥眼。
孟姨娘正好站在程岱的身后,听到这话,照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那人险些掉了筷子,却只是忿忿的哼了一声。
“活该。”
程岚忍俊不禁道。
“嫂子你放心吧。”程岐安慰道,“他这么小,那日又高烧,肯定是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行的,先吃饭吧。”
沈鹿颔首,只是这菜还没夹到嘴里,就有婢子来报:“姑娘,那白老夫人又来了,火急火燎的说要见您!”
程岐闻言,还在往嘴里面塞着切片肘子,抬头疑惑道:“啥?”
那婢子没听清,一脸疑惑。
程衍帮她解释道:“那程老夫人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婢子摇了摇头:“只是她来的着急,在庄子门口就闹起来了,已经有家厮将她带进来,看在会厅里了。”
“只怕又是程杭的事情。”顾氏担忧的说道。
一提到程杭,程岐就满心的不高兴,更被说白老夫人打扰自己吃最喜欢的切片肘子,便对那女婢道:“你们做得对,先把她给我安置在会厅,等我吃完早饭就过去。”
婢子点头,转身离开。
梁珠逗着怀里的程安,抬头不快道:“这个白老夫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咱们都已经把衣冠名食送给她了,又来胡闹什么。”
“欲壑难填。”
程渊接过程安,用手臂托着小屁股,让那小小孩儿稳稳的站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小肉手扒着桌子边儿。
瞧着自己爹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程安每一次都张嘴,结果每一次都到不了自己的嘴里,大眼睛眨啊眨的,可爱极了。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把衣冠名食送给她。”程岚道,“白老夫人这回来,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罢了。”
程岐心里悬着事,导致肘子都吃不香,便叫他们继续吃,自己先过去会厅看一眼,程衍想要跟着过去看看,却被她一手按住。
“算了吧,你去的话,别再给我又送出去些什么。”
程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众人轻笑,而程衍也挑了下眉头,重新坐下了。
“姐。”
谁知程岱擦了擦嘴,起身冷淡道:“我跟你过去。”
程岐斜睨着他:“好。”
…
…
“白老夫人,我们家姑娘来了。”
月盈瞧见程岐的身影,登时松了口气,回头对白老夫人道,而那人闻言,立刻从座位上起身,伸长脖子看着:“沙漠!沙漠!”
拐过弯儿来,程岱瞧着招手的那人,冷冰冰道:“前些日子还一口一个小蹄子呢,今日却是气,看来又是有事求你。”
程岐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有了上次的事情,她再也拿不出什么气气的态度来,往旁边一坐,直接道:“白老夫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二次上门,所为何事啊?”
白老夫人脸色一讪,看来就算她脸皮再厚,心里也清楚自己今日所举的可耻性,便坐了过去,迟疑两秒,说道:“沙漠啊,这次我来呢的确是有事要请你帮忙,你看看,票号那边,能不能……”
“不能。”
程岐没等她说完就拒绝了,然后起身道:“如果是为了借钱,恕我现在有心无力,我现在没了衣冠名食,少了一处收入来源,茶庄和养羊的圈地都要花钱,没有多余的钱借给你们了。”
“姐,咱们走。”
程岱拽着程岐,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程沙漠!沙漠!”
谁知白老夫人一把拽住她,双目刺红,隐有泪意,喊道:“既然都这个时候了,我也就不瞒你了。”颤抖着嘴唇,“是……是之舟他又出事了,他昨天晚上去……去孟庄猜珠,结果……结果输给了那白家三哥儿白珏,这一口气……就欠了一万多两银子啊!”
“多少!”
程岐听到这个数目,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一万多两,兑换成人民币怎么着也得两千万以上,这么多钱,被程杭一晚上就给输出去了!
“一万多两银子!”
程岐忍不住说道:“就算是没日没夜的花,也得花上几天吧,再者说他把赌注放那么大做什么。”轻喘了口气,她硬推开白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已经把衣冠名食给你们了,你若是再得寸进尺,可别怪我不气了。”
“之舟好歹也是你的哥哥啊!”
白老夫人终于飙出眼泪来,重新想要去抓她,却被程岱拦住,那人带有三分幸灾乐祸的说道:“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但早膳用了最爱吃的麻婆豆腐,还立刻就听到这么好的消息。”
程岐闻言,哭笑不得。
这孩子说话真是太气人了。
果不其然,那白老夫人真真儿被气个半死,几巴掌打在那程岱的手臂上,只是她哭的无力,那人也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沙漠啊!”
知道程岱是个冰坨子,白老夫人便再去找程岐,苦苦哀求道:“那白家四哥儿极不好说话,我一把老骨头去求,他却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之舟啊,除非我们还了那一万两千两的银子啊。”
程岐捕捉到其中重点,挑眉道:“你是说,程杭现在被白珏关在了白府?”忍不住扑哧一笑,“看来真是输的连裤衩儿都不剩了。”
白老夫人瞧着面前的姐弟俩,气的是七窍生烟,立刻将那副哭丧的脸换成了狰狞,指着程岐道:“好你个小蹄子!之舟被关在那白府一晚上没有吃喝了!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我不辞辛苦求到你面前来!你和程岱!居然还幸灾乐祸!有你们这样做亲戚的吗!”
“既然没吃过,那就让他好好尝尝。”
程岐冷下脸来,根本没有丝毫的怜悯:“让他知道知道,这天底下的银子不是张手就能来的,要清楚,赚钱不易。”瞥眼道,“既然衣冠名食在你们长史府的手里,以如今的收入来看,这笔银子三四年就能还清了,白珏应该不介意多容你们些日子。”
程岐索性讲话挑明了说道:“白薇,你今天来找我,说是从票号借钱去救程杭,但说白了,不就是想让我帮那个王八蛋还钱吗,恕我直言,这一万多两我要是出了,就是打水漂了。”
而白老夫人听程岐说到用衣冠名食来赚钱还债后,脸上的表情又出现了另一重变化,程岐捕捉到,眉眼立刻闪出些怒极来:“难道程杭将衣冠名食给输出去了?!”
程岱也一愣,旋即看向白老夫人,只是那人的沉默似乎已经证明了两人的猜想,程岐再也忍不住,转身要走:“朽木不可雕也!”
“程杭是你哥哥!你帮他填个赌债怎么了!”
白老夫人喊住她,目眦欲裂的说道。
而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激怒了程岐,瞧着自家姐姐的状态开始变得不对劲儿,程岱连忙抬手在她身前,却被那人推开了。
程岐现在,当真是爆发后的火山,却是内敛而不发的怒意,当她向白老夫人缓缓走去的时候,那人似乎看到了一只猛虎,在从山顶匍匐潜行而来,让她心骇,从而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程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程岐是有多贱,才会在昨日程杭掌掴我不成后,还上赶着帮他还赌债,怎么?我又不是抖,我的钱不管是多是少,那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别说你和程杭了,就是和我亲大哥亲弟弟都无关,那是我和程衍的钱,程杭想挥金如土,可以,又没人拦着他,但前提是,他挥霍的是他自己的钱,现在好了,没钱还出去打肿脸充胖子,结果搬石砸脚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程杭自己的报应。”
“你口口声声说,身为妹妹,帮程杭还债怎么了。”
程岐微眯起眼睛,似是要捕食一般可怖。
“我告诉你,没怎么,就是不行。”
她冰冷道。
白老夫人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猛地缩紧,趁机躺在地上,指着程岐的鼻子说道:“好!小蹄子!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告诉你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拿钱的话!我死也不会出这个门的!要是我站着进了你们的山庄结果横着出去了!我看你们怎么向外头交代!”
程岱皱眉,想要让人强行将这个老无赖拖出去,但程岐伸手拦住了她,垂眸地上那个人,并没有暴怒,而是平静道:“好,不过你别太自信了,如果你真死了,我就让你把你就地埋在后院,不也不用横着出去,你就永远的站在庄子后院就行了,让我们满庄子的人,天天在你的脑袋上踩着,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你!”
白老夫人死瞪着眼睛,几步爬到那木柱子旁边,探脑袋说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即刻就撞死在这里!”
月盈吓了一跳,赶紧要拦。
“月盈,不必管她。”
程岐哪里会吃这套,白老夫人这么爱财惜命的人,才舍不得把自己这把老骨头挂在这里:“就叫她死,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月盈听着话,往后退了几步,低头偷笑。
见程岐丝毫不为所动,白老夫人这下是彻底没辙了,当然她是不会撞死在这里的,粗喘几口气,说道:“程岐,你有种,你见死不救你没有良心你不得好死!”
“把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程岱厉斥道。
程岐却没介意,冷淡道:“白薇,你有时间在这里骂我,倒不如赶紧滚出去给你那宝贝孙子筹钱,万一迟了,那白珏不耐烦了,把程杭打断条腿什么的,我想她还是能做出来的。”
白薇自然知道,见今天程岐是死活都不会退步了,只得拍打着起身往外走,却意外的被那人叫住。
白老夫人回头,心里不安。
程岐盯着她,态度是千里冰封:“白薇,从此以后,我们程家长房和你们长史府,断绝亲戚关系,从此以后,再不往来。”
程岱嘴角勾笑。
月盈也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家姑娘这么做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烂人,借着亲戚关系,去伤害剥削你了。
白老夫人显然是没想到,略微吃惊,但转念再一想,这分明就是程岐的作风,冷哼一声,匆促离开。
等她离开后,程岐回去膳堂,众人问起,她将来龙去脉说了,孟姨娘则立刻附和道:“好,断的好,早就不该和他们往来了。”
梁珠也愤愤道:“就是,阿岫做得对。”
旁边的程衍瞧着她,又给她夹了片肘子,说道:“吃饭吧。”
…
…
白府后院的柴房里,程杭脑袋上的麻袋被拿下来,那人吐了吐嘴里面的灰,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白家家厮,说道:“你们这些狗腿子还真是不要命了!不知道爷爷是谁吗!敢抓我!”
“你不就是程杭吗。”
有人不屑的嬉笑道:“国公府和青泉山庄的吸血虫,你祖母是个没脸皮的老无赖,你就是程铭的跟屁虫,一个德行。”
“胡说八道!”
程杭被关了一个晚上,又饿又累,却还是吼道:“不就是欠了白珏一万两千两银子吗!我祖母会拿钱来的!你们还不快放了我!”
“拿钱来?”
不远处,白珏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气态从容,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程杭,说道:“钱在哪儿?白薇哪里有钱,你们长史府现在别说一万两千两了,只怕就是一千两百两,都快拿不出来了吧,难为白薇还大把的给你钱,你却只知道挥霍。”
“文常。”
程杭闻言,有些底虚道:“文常会拿钱来救我的,长史府没钱可国公府有,文常不会见死不救的。”
“程铭?”
白珏和周围的家厮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浇了一盆冷水在程杭的头上,说道:“昨夜你欠了大笔银子,还不上的时候,程铭可是第一个跑的,你以为他拿你当真兄弟,你别做梦了。”在程杭那震惊的神色中,他继续道,“那可是足足一万两千两银子,别说是他们国公府三房了,就算是青泉山庄那边,也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的。”
程杭的心彻底凉了,他粗喘着气,硬挺着抬头吼道:“白珏你个王八蛋你别得意!我……”
“砰——”
话没说完,脸上被狠狠的揍了一拳,白珏扭了扭手腕,随即负手王外面走,并且说道:“昨晚和白薇说了,十个时辰内,把钱还上,要不然一个时辰剁掉一根手指,现在四个时辰过去了,剁。”
“是。”
家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