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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人外有人啊。”
    “清明想去哪里玩?”
    “和武玥陆藕约了去城郊野餐放风筝。”
    “年年这么着,不腻?”
    “大家都这样啊。”
    “今年换换怎么样?”
    “换成啥?”
    “过两日拿回来给你。”
    “好啊。不爱吃雪花豆腐吗?”
    “难吃。”
    “拿过来放我这儿,你吃麻酥鸡吧,这个香。”
    “……”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词了。
    “……”不是故意的,真的。
    燕九少爷从老太爷的外书房回来时燕子恪同志已经吃饱喝足拍屁股回长房院子去了,反正那位到二房来混吃混喝实属常事,也没人因此诧异,燕九少爷也没多问,只管去了第四进他姐的房里。
    他姐正趴在书案前写家庭作业,凑过去看了看,字写的倒是有些长进了,刀头燕尾的,可惜力道太足,失了女孩子应有的温软。
    “有事?”燕七抬头看他。
    “没有。”燕九少爷道。
    “哦。”燕七重新低头继续抄课文。
    燕九少爷就在旁边坐下,燕七半晌没听见他那里的动静,不由再次抬起头来看他,见他就只是那样坐着,清澈的瞳子里流潋着烛火的光。
    “怎么了,有话要说?”燕七放下笔,偏过身来望住他。
    “并没有,”燕九少爷笑了笑,语速慢慢的,动作也慢慢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撩拨烛台上的火焰,“只是发觉,祖父的毛病儿又严重了几分。”
    “什么毛病?”燕七乎拉开他在火焰里穿来穿去的手指。
    燕九少爷慢慢地勾起唇角:“强迫症。忘了?你告诉我的这个词,强迫症,祖父那奇怪的习惯,强迫症。”
    燕老太爷有强迫症,这毛病熟悉他的人都了解,这名词及病理却只有燕七及燕九少爷知道得更多一些。老爷子这病具体体现在哪儿呢?就比如他四个儿子所住的院子吧,都是坐北朝南,但必须东两座、西两座地沿着府院中线对称分布,院名也必须得相应,长房的院子叫抱春居,二房的院子叫坐夏居,三房就叫了个怀秋居,四房叫枕冬居,春夏秋冬都得占全,这才算满意了。
    以及燕老太爷的日常用物,必须得是成套的,管你是七个还是八个,反正得是一整套,而且不能有破损,比如一套七个杯子的茶具,倘若其中一个杯子的杯底弄掉了一丁点儿瓷,整套杯子老太爷都不会再用,甚至看都不愿看一眼,哪怕这套杯子价值不斐。
    还有他屋里的地砖,必须是严丝合缝,横平竖直,那砖与砖之间的中缝哪怕只有一点点不直,老太爷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不自在。屋中的一应家具摆设,那也必须是各在各位,不允许摆歪了放斜了,多一块少一角。
    而且老太爷其实对“成双”和“对称”这种事是有些执念的,日常用物能配套成双的就绝不用单件,房屋布局及内部摆设能对称的就绝不高低错落,虽然这种心理问题还没有到零容忍的令人发指的程度,但也绝对属于精标准、高要求的阶段了。
    有这种心理问题的人,你不能刺激他,越刺激状况就越严重,会导致他矫枉过正,甚至变本加厉。因此燕家上下平时在老太爷面前都是十分注意的,老太爷自个儿也知道自己这毛病有点过分,因而也很注意开导自己,尽量不去注意那些细节,每日写写画画种花养鸟地争取培养出自己豁达闲放的心境。
    效果其实挺不错的,怎么这会子又严重了?
    燕九少爷没多说,燕七也没多问,姐弟俩该干嘛干嘛,照常洗漱睡觉各做各梦。
    金曜日星期五,又是请安日。长房母子到得最早,燕七燕九也不算迟,来得最晚的却是燕三太太,灰败着一张脸,像是遭受了什么人生打击一般,燕七瞅见跟在她身后的赵姨娘和燕八姑娘心情也都不怎么好。
    燕老太太看了燕三太太一眼,没有吱声,这就有点反常了,平日里燕三太太要是这样一副样子,燕老太太势必要细细问来,亲切关心一番,在燕大太太面前做足婆贤媳孝的戏,今儿这是怎么了?不想拿最佳女主女配奖啦?
    一向做为看戏者身份的燕大太太今天无戏可看,垂着眸子端了茶盅喝早茶,几个少爷沉默寡言,燕二姑娘面无表情,燕五姑娘似是在强压着什么怒气,但终究还是忍着没有如往常般发作出来,庶出的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更是将存在感降至最低,搞得整间屋里气压一时低到让人透不过气来。
    什么情况。
    早上如厕的方式不对?怎么一觉起来人人都臭着一张脸。
    燕七看了看身旁的燕九少爷,燕九少爷老神在在地也在那里喝着早茶。
    这古怪难熬的气氛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被燕老太太打破,沉着声道:“一个个的都什么样子?这么多年的女训女德都白学了?爷们儿纳个妾,添香旺火的好事,还塌了你们的天了?!自小十出世之后,咱们燕家也有好些年没有再增人丁,你们看看武家,只小十他们这一辈儿的就四十多个孩子,那是怎样的发达兴旺?!你们老太爷从燕氏一族里分宗出来,千辛万苦教大了他们兄弟四个,还不就是指着能给咱们这一支争口气?这样的人丁单薄,走到哪里能硬得起腰杆子来?家里无人矮半截,手足多了在外头办事才有底气有帮衬,没个帮衬,独木难支,你们这是想要燕家好呢还是只为着自个儿心里痛快?”
    “可是祖母,”燕五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娘生了我们兄妹四个,这已经是给咱们燕家开枝散叶了,再说还有三哥和六妹,长房六个孩子,并不少——”
    “小五!”燕二姑娘冷喝一声打断了燕五姑娘后面的话,“你还没睡醒么?糊里糊涂的,长辈在这里说事,不要乱插口!金缎银绢,扶你们姑娘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再来。”
    金缎银绢是燕五姑娘的贴身丫头,闻言连忙过去扶自家主子,燕五姑娘憋屈得不行,然而还是住了口不敢再说,气鼓鼓地往屋外走去。
    “梦姐儿这孩子胡说八道惯了,娘莫要理会她,”燕大太太终于开口了,微笑着向燕老太太道,“娘说得对,身为燕家媳妇,自是事事要为燕家出力经心,媳妇已经让人把杨姨娘居处旁边的空院子打扫出来了,待那孩子开了脸儿,就让她住进去,日常也能和杨姨娘做个伴,月例份子先比照着杨姨娘的次上一等,倘若明年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再给她添补。”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燕子恪也要纳妾了?燕七没料到还有这样的神转折。
    “你呢?”燕老太太板着脸问向仍然一脸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燕三太太。
    燕三太太咬了半天牙,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连坐在旁边的燕十少爷都听见了,不由好奇地看着他娘问:“娘你偷吃什么哪?我也要吃!”
    燕九少爷忽然“呵”地一声笑出来,招手冲着燕十少爷道:“过来,我这儿有好吃的。”
    “九哥九哥,什么好吃的?”还不到六岁的燕十少爷天真烂漫地跑过来,一下子扑进燕九少爷的怀里,完全体会不到他亲娘此刻恨不能吃掉天下所有女人的愤恨心情。
    “我……”燕三太太干涩开口,“我也让人去扫……”
    卧槽卧槽卧槽,什么情况,燕三老爷也要纳妾?这还带团购的啊。
    “总算你们还识得大体,”燕老太太神色略和缓了几分,“毕竟还年轻,平日多调理身子,总要再给他们几个多添些弟弟妹妹才是好的,让咱们府里也热闹热闹。”
    燕七直到上了去学校的马车还没有反应过来今早这一出是怎么一回事,看了看燕小九,那货眼一闭就进入到补眠模式,一如既往地冰清玉洁孤高离尘,再看看煮雨,这丫头正忽闪着黑溜溜的眼睛在旁待命呢,随时做好了回府后搜集第一手八卦的准备。
    绝壁是御前第一得用狗仔。
    当日放学到家后,燕七就得到了更新更细节的消息,原来今儿早那一出是源自燕老太爷的发话,老手一挥,给自己四个儿子一人配了个妾,公平公正公开,不偏不倚不向。
    煮雨神通广大地在燕七晚上就寝前打听到了前因后果,窗户一关蹲到燕七床边,压低着声音展开汇报:“前儿老太太从人牙子那里不是采买了四个漂亮女孩子进府么?原说是挑两个送到边疆去伺候二老爷,只和老太爷支会了一声,老太爷本未在意,后来不知怎么了,昨晚心急火撩的就去和老太太说:‘既是挑了四个,送走两个算是什么?不若一房一个,正好齐,老大媳妇十来年没动静了,早就该添上一房,老二到底是在外头打仗的,不宜多耽于女色,再添一房足矣,老三膝下儿女单薄,最是该添,老四那小子成日不着家,在外头胡天海地,给他房里放个人,也好让他收收心——一房一个,好事成套。’老太太就应了,今儿白天让那三个收拾了往各房去,先做通房,开了脸儿就抬成姨娘,给二老爷的那个也拿了行李派人往边关送去了……”
    燕七心道这是谁把老太爷刺激得不轻啊,听说过杯子四个成套的,没听说小妾也要四个成套,请善待身边的每一个强迫症好吗。
    “前前后后只有小九爷进过老太爷的外书房,”一枝对着亭子里闲坐喝茶数月亮的那位低声禀着,“带了一套四只杯子的茶具进去,说是茶道课上新学了两手,结果失手打碎了一只……拿了花中四君子的画请老太爷指点,又不小心将其中一幅画了菊的撕破了纸……又说起给他同窗送的生辰礼,送了四条金鱼,其中三条龙睛,一条鹤顶红,鹤顶红起名叫做‘春阳’,龙睛一叫‘夏花’,一叫‘秋树’,一叫‘百里芳’……最后说到那同窗回赠了他四只会唱曲儿的画眉鸟儿,先问了老太爷要不要,老太爷说不要,小九爷又请教老太爷这四只鸟儿是给长房三只、三房一只好呢,还是怎么分的好。老太爷便说自是一房一只最好,小九爷想了想道:‘也是,一房一只,均分了看着才舒坦’……末了只随意地提了一句:‘过来时看见祖母买了四个丫头进府’……”
    亭子里那位笑起来:“因势而谋,应势而动,借势而为。呵呵,后生可畏。”
    第57章 游春    遇风尘之会,必有凌云之志!
    燕三太太想把别人推炕里,结果绊在石头上崴了脚,自己也一并摔进坑弄了个头破血流,这口气咽不下吐不出,憋得在屋里关起门来直干哕。
    她不是有娘家姑姑仗势、有百来台的嫁妆巨资吗?
    跟别人面前或许有用,可在燕家最大boss燕老太爷面前,屁也不顶。
    燕老太爷就是燕府最大的势,只看你会不会借了。
    燕三老爷近期住在书院里辅导今年即将参加秋闱的学生,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一时半会儿受用不了他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通房丫头,燕四老爷倒是听说夸了自己得的那丫头一声漂亮,然后转手拿去当彩头跟人打赌,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那丫头就被他输到别人手里去了。
    燕子恪更神经,当晚就去了那通房屋里坐着,聊了大半晚上的天儿,得知这姑娘是五六岁上从南方那边被人贩子拐卖过来的,凭着她记忆中的零星线索,燕子恪竟将姑娘父母的住址给找到了,派人专门不远千里将姑娘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去与家人团聚,做成了好事一桩,长房人人欢喜,燕老太太也无话可说,总不能不让人合家团圆,非得留下给儿子做妾吧?
    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清明节的前一天,燕七收到了来自边疆的她那位便宜老爹的有史以来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信上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特么这叫一个惜字如金。
    清明节一早,一大家子祭完祖,老老少少神清气爽地就要出门游春,除了还在为着那个通房气得吐血的燕三太太,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出门,众人心知肚明,也不多劝,齐齐穿了燕大太太自出荷包为大家新做的春衫出得门来,愿骑马的骑马,愿坐车的坐车,呼朋唤友,前簇后拥,高高兴兴地各自寻乐去了。
    燕七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她大伯。
    这位之前说送她新玩意儿来着。
    说野餐放风筝年年玩,太腻来着。
    然后他就给她带来了新玩意儿。
    他给她买了一只鹰。
    别人放风筝她放鹰。
    “这东西不会自己飞走吧。”燕七戴上护臂,让这鹰抓在上头。
    “不可使长饱,不可使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她大伯用诗告诉她。
    “那怎么办?”燕七哪知道怎么喂鹰啊。
    “飞就飞了,图一乐耳。”大伯又神经了。
    一只鹰能合十五两银、4500元人民币呢,就为了放飞它一回看个乐呵,四千五百块就这一下子的事,咻地一声飞没了,这是有多败家。
    “真行?”燕七看这鹰的面相,真不像甘附于人的。
    “有何不好?”她大伯伸手拍在她头上,“鹰性最野,遇风尘之会,必有凌云之志,人是永远留不住它的,与其困它到死,不若待它想要之时任它离去,成全它一个海阔天空,不也是快事一桩?”
    “好啊。它叫什么名字?”
    “张婶。”
    “…………………………”
    ——所以她待会儿要放飞一个张婶吗?!
    燕七胳膊上架着张婶上了马车,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不被允许单独骑马外出的,只能坐马车,而且必须、至少得带足八名小厮四名丫鬟和四个粗壮婆子。
    从柳长街出来,浓浓的游春气氛就扑车而来,大街小巷车马流动、游人骈集,或华服彩衣,或麻衫布履,或彩车招摇,或轻骑简从,年长的,年轻的,笑闹的,吼叫的,或勾肩搭背,或牵手挽臂,或戏谑调笑,或眉来眼去,仿佛憋了一冬的精力,在这一日里都尽情释放了出来。
    出外游玩,是古人生活中一项重要内容,而一年好景在于春,日暖花开,天纵地宽,气候宜人,心情舒畅,在家窝着干嘛?睡你麻痹起来嗨啊!
    这个季节最宜游山玩水骑马散步、游戏玩乐野炊求偶,因而京中内外凡佳景胜地处皆被游人占据,处处都是鲜衣彩车,生机勃勃。
    燕七和武玥陆藕约了去京城东南向的千秋湖畔玩,湖边有柳有花还有大片的草坪,观观鱼野野炊,放放风筝看看景,也是挺惬意的事。
    “哇!一只鹰!太俊了!太酷了!”武玥第一眼先瞅见燕七胳膊上的鹰,招呼都顾不得打就奔了过来,嘴里叫着从燕七那里耳闻目染来的现代词汇。
    “快接过去,胳膊举了一路都快累抽筋了。”燕七道。
    “天哪,你从哪里弄到的呀?太厉害啦!”武玥小心翼翼地把鹰转移到自己胳膊上,左瞧右瞧地只是看个不够。
    “我大伯弄来的。”燕七活动着胳膊冲着紧随其后到来的陆藕打着招呼,却见陆藕的马车上还跟下来一个姑娘,是她的庶姐,就是陆老爷最宠爱的那位姨娘所出的女儿,叫陆莲。
    只名字便能分出高下来,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个是深陷泥中难见天日的藕。
    陆莲笑着向燕七点头,燕七就也招呼了她一下,武玥早在旁边看见,却只作未见,一味地逗弄着那鹰。
    “这鹰好吓人。”陆莲跟着陆藕走过来,皱眉浮上一层厌恶,她同她的生母一样,都不喜欢带毛的动物。
    “把你吓着了?”武玥觑眼儿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