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巡逻队的人将房间里的人全部带走,马修·杜波瓦被送去了医院,最终重伤不治。派普缴获的那份名单送到了地区最高长官的手里。德国人马上开始了清缴抵抗分子的行动。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被逮捕,并当众处死。一时间,法国国内人心惶惶。当希姆莱听说这件事后,要授予派普一枚勋章,不过派普却婉言谢绝了。他希望身上的所有勋章都是在战场上获得,他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一个军人的真正价值。后来,派普问起了杜波瓦家里的那两个小女孩,当他听说她们被送进了集中营时,心中一阵恻然。他努力将这种情绪甩开。他不断的对自己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但是最终,恻隐之心还是占据了上风。虽然她们的哥哥想要杀死他,虽然她们的母亲用最狠毒的话语诅咒他。派普仍旧找到了相关人员,托付他们把杜波瓦姐妹从集中营里捞了出来。
  战争,让太多无辜的人死去。派普实在不希望,死亡的名单上再多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协助帝国消灭抵抗分子是他的职责,让女孩活下去则是他心底留有的未曾因战火而泯灭的善良。
  chapter 148 落入虎口
  “招了没有?”在一个被黑布环绕的房子里,一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男人,正用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询问道。
  “报告赫尔曼少校,她仍旧没招。”下面的几个盖世太保看起来很挫败,他们已经已经用了不少“方法”,可是这个“苏联女间谍”仍旧没有“招供。”
  “一群废物,”赫尔曼少校仍旧用手帕捂住鼻子,他讨厌这血腥的味道,不过,他决定“亲自”审问一下。“说,谁派你来的,谁和你接头,你们有多少人……”他靠近了这个女囚犯,皱了一下眉头,并不是可怜这个女人,而是,这些人用刑太粗糙了。就拿这个把指甲盖一个个拔去来说吧,盘子里的指甲居然都是断的,看来他今天晚上又要缺少作画的素材了。特别说一句,赫尔曼少校是个“艺术家”,他喜欢把犯人的指甲拔下来涂上颜色做成像贝壳画一样的艺术品送给他的同僚们。
  “咳咳,”女人猛的咳了一下,一口血喷溅了出来,染了赫尔曼少校一身。
  “你们这群废物,还看什么,把这个女人给我拉出去枪毙。”赫尔曼看到女人的血滴在他的军服上,看起来好像疯了一样,“不,把她送去黑背基地,她已经没用了。”赫尔曼少校想象着黑背撕咬女人的景象,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兴奋……
  “您不能进去,”这边,赫尔曼少校正在兴头上,那边,鲁道夫已经冲了进来。他是外长家的大公子,所以这些盖世太保也忌惮他三分。自从那天晚上绍尔向他坦白了一切,他就开始疯狂地寻找塔佳了。可是,偌大一个巴黎城,想要找一个不会说法语的女孩,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前两天,他一无所获。时间拖得越久,鲁道夫心中不详的预感就越强烈。他无法想象塔佳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在陌生的、举目无亲的巴黎靠什么生活。到第四天的时候,鲁道夫动用了他父亲的关系,虽然他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想这样做,但为了塔佳的安全,他不得已拉出了这条关系网。这一招非常奏效,鲁道夫很快打听到了塔佳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对于鲁道夫来说,无疑于噩耗。
  “塔佳?”鲁道夫看见正要被拖走的女孩,那个明媚的苏联女孩和他分开不过十几天,她就变成这样了?她的眼皮已经肿的睁不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最让鲁道夫看到揪心的是那双手,曾经端着鸡汤的那双白嫩的手,如今已经是血肉模糊,没有一个指甲盖留下来。双腿上满是红色蜡油的痕迹,胸口更是打上了烙铁的印记,他转过头去不忍心看这些,飞快的脱下身上的大衣,盖住了塔佳的身体,如果她身上挂着的那些布条仍旧算衣服的话。
  “天哪,”跟着进来的绍尔猛地拉开了黑布,光线进入了这个房间。可惜,外面的灿烂一点也没有温暖这个房间。鲁道夫的大衣盖到了塔佳的腿,而首先入绍尔眼的,怕是那已经被拔光指甲盖的脚了。
  “你们是什么人?”赫尔曼少校很恼火自己的“欢乐”被打断,这两个穿着武装党卫军制服的男人让他很不舒服。同样是党卫军,武装党卫军的人就喜欢和他们盖世太保划清界限,这是旧怨。而现在这两个男人要带走他的乐趣就是新仇了。
  “绍尔,我们走。”鲁道夫根本不理会少校的恼火,只是执意要带走塔佳。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把女间谍从盖世太保的地方带走,从来没人能活着从盖世太保的地方出去。”一个家伙叫嚣道。
  “塔佳不是女间谍,他只是来巴黎,来巴黎……”绍尔一个大男人,看到这样的惨状也哽咽了。塔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对他的上司鲁道夫早就钦慕了。可鲁道夫要去巴黎了,于是塔佳就央求他带上她。而他大概是被感动了,居然真的把塔佳藏在了运兵的火车里了。要离开该死的苏联战场,让绍尔的心情特别兴奋。开始时怎么也睡不着,可临近巴黎他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火车早就到站,乘务员在清理车厢时才发现了熟睡的他……
  “够了,把女间谍放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赫尔曼少校失去了耐心,他神经质的挥舞着手帕,像要赶走那些病菌一般。
  “塔佳不是女间谍,她是我的朋友,”鲁道夫的声音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他一手抱起塔佳,另一手也摸出了枪,“他是我鲁道夫·冯·里宾特洛甫的朋友。”这是他拿出自己身份来压人的第一次,他最痛恨那么做,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那么做。他很清楚,这样亮出自己的身份,也许会给自己和父亲带来麻烦,但他别无选择。如果不把塔佳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她必死无疑。
  “冯·里宾特洛甫?”赫尔曼少校咀嚼一般的念出了这个姓氏。这个人和外长有关系?说起外长,就是全国领袖希姆莱也要忌惮三分。
  “鲁道夫。”一声近乎铜锣般沙哑的声音从塔佳的喉咙里发出来,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曾经被村里的老人们称为小黄鹂,他们总爱听她唱上一曲。她想要整理一下头发,可是她手上的骨头早就断了,她的头发是不是整齐的?不,她的头发早被那些人拔去了一大把,还有她的眼睛。不,不要让鲁道夫看到她这个样子。她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塔佳,我带你回去,”鲁道夫看到塔佳这个样子,感到一阵的心疼。这个在前线,偷偷塞鸡蛋给他的小姑娘,这个给她留鸡汤的小姑娘,这个为了给他解闷特意去学唱莉莉玛莲的小姑娘,这个他拒绝带她到巴黎,但仍旧偷偷来这里的小姑娘。
  “这恐怕不合适,这可是个苏联间谍。”赫尔曼已经决定卖个面子过去,不过仍旧要一番的装腔作势。
  “什么间谍,你见过连德语都不会说的苏联间谍吗?”鲁道夫吼了回去。
  “这是她的伪装,”一个盖世太保看起来是想给赫尔曼争个面子,“苏联女人狡猾得很。”然后千方百计想要拦住鲁道夫的去路。
  “滚开,”从塔佳身体里流出的血,在地上一点点的晕开。塔佳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必须快点送这个可怜的女孩去医院。
  “没有赫尔曼少校的许可,谁都不准走。”那个盖世太保叫嚣着……正说着,塔佳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血从她的鼻孔里,耳朵里,嘴里流出来。
  “让他们走,”赫尔曼少校开口了,这个女人肯定是活不了了。而鲁道夫则是抱着塔佳飞快的离开这个地方,绍尔看到这残酷的一幕,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也跟着鲁道夫离开了……
  chapter 149 伤逝
  “塔佳,塔佳?”在巴黎的一家医院里,鲁道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塔佳,焦急地呼唤着她。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染成鲜红,血水不停地从她的嘴里涌出,连见惯死亡的医生都不忍直视。
  “先生,恕我直言,这个女孩没救了。”这位法国医生遗憾地宣布了这个消息。他是附近最有名的外科医生,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放弃病人。可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伤势实在太重,连上帝也救不了她。从她的伤口看,不难想象她遭受了怎样的虐待。只是——医生看了看鲁道夫的军服,党卫军的朋友也会被虐待吗?他们不一向都是虐待别人的吗?他想起昨天刚刚死在这里的一位法国男孩,他被一个党卫军中尉击中,并不幸身亡了。据说他的家人全被送进了集中营。
  “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绍尔擦了擦眼泪,他的嘴唇翕动着,他如今懊悔万分,他居然睡过了头,是他让塔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恨不得一枪崩死自己。“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就这样……”
  “正因为她年轻,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医生一边摇头,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无限地惋惜。“我为她注射了杜冷丁,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你们抓紧时间,和她道别吧。”
  “塔佳……”鲁道夫痛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小姑娘。他是如此的难过,甚至比失去了战友还要哀伤。
  “鲁道夫……”塔佳虚弱地开了口。她的眼前已经一片黑暗,她听到了鲁道夫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她不顾一切地来到巴黎,就是想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她想再次看到心中暗暗喜欢的男人。她特地带来了那条他送给她的连衣裙,他说过她穿这条裙子很漂亮。她想见到他的时候,再次穿给他看。她想抬起手,触摸那双永远都对她说出温柔话语的嘴唇,却发现已无能为力。
  “塔佳,我在这里。”鲁道夫轻轻握住了塔佳的手,如捧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她吃了那么多苦,他生怕再弄疼她。
  “见到你…真高兴。”塔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瞳孔开始放大。鲁道夫知道,她很快就要离去了。
  “塔佳,我求你赶快好起来。”虽然知道已于事无补,但鲁道夫还是诉说着心底的话,“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勃兰登堡门,我带你去菩堤树下大街,还要吃全世界最好吃的香肠。”
  “真的吗?”塔佳气若游丝地说道,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叫做幸福的表情。此时的她,虽然伤痕累累,却散发着希冀的光彩,显得如此美丽动人。我终于见到鲁道夫了,真好。他还答应我,带我去德国玩呢。鲁道夫,我喜欢你,让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什么都会干,我一定会是个好妻子,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一个声音在塔佳的脑海里轻声唱着歌,那是家乡在乌克兰的少女们面对心爱的男孩时,倾诉内心情怀的歌。
  在绿色的樱桃园里,一只夜莺树上啼,蓝眼睛的小伙儿,我愿随你去……一只夜莺树上啼……
  歌声在塔佳的脑海里盘旋着,盘旋着,直到逐渐远去。鲁道夫,你听到我的歌声了吗?
  “真的,我发誓。我发誓!”鲁道夫的眼泪落在了塔佳的脸上,他想擦去它们,手却在半空中停滞。因为他发现,塔佳的表情,永远停留在了最幸福的那一刻。
  “塔佳……”鲁道夫趴在床头,失声痛哭。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这样哭过。父亲教育他,眼泪是弱者的专利。从小到大,不论他遭遇怎样的挫折,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完全被悲伤所左右。
  塔佳,那个如矢车菊一般美丽的女孩,就这样,永远地凋零枯萎了。
  鲁道夫和绍尔把塔佳葬在了巴黎郊区的一座公墓里。塔佳的墓碑很简单,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是鲁道夫亲手刻上去的——这里住着一位天使。绍尔在塔佳的墓前泣不成声,而鲁道夫则紧绷着脸,没有再掉一滴泪。悲伤过后,他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了狠决之光。
  半个月之后,臭名昭著的赫尔曼少校因涉嫌贪污而被立案调查。这一次调查牵扯出了不少人,在盖世太保内部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希姆莱大怒,下令彻查。结果,一桩不甚光彩的集体贪污案件被查了出来,牵扯人数之众多,范围之广泛令人咋舌。事情查到党卫军的一名上校身上便到此为止了。纵然希姆莱再痛恨贪污,为了顾全大局,也不能再继续查下去,只能匆匆结案。最终,赫尔曼少校和那名倒霉的党卫军上校被当做替罪羊,被枪毙了事。听说,赫尔曼少校在被行刑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皮,看起来他在监狱中没少受到“特殊关照”。
  赫尔曼少校被枪毙的时候已是43年的春天,当时的鲁道夫深陷第三次哈尔科夫战役,那场战役异常艰苦,警卫旗队师的鲜血染红了哈尔科夫广场。绍尔在那场战役中牺牲了,临死前他对鲁道夫说,自己可以去照顾塔佳,向她赎罪了。当鲁道夫听说赫尔曼少校被枪毙的消息时,面向塔佳出生的小村庄,举起了一杯酒。安息吧,塔佳。那个害你的恶人已经下了地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很多年过去了,鲁道夫一直都忘不了那个叫塔佳的女孩。他总是想起她在他面前巧笑倩兮的样子,他总是想起她撅起嘴,固执地为他多留一些伙食的样子,他总是想起她流着眼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的伤心的样子。除了在战场或是在战俘营的年月里,每年夏天,他都会去法国探望她。在她的坟前奉上一束矢车菊和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即便是在战后最艰苦的日子里也是如此。他未能,也没有来得及为她送上爱情,但至少,却可以为她保留永远的怀念和真心。
  时光如飞梭般疾逝,对于曾经,人们或离开,或遗忘。巴黎郊外的那些墓碑,有的日渐斑驳,有的被雨水冲刷侵蚀,字迹也开始模糊不清。惟独塔佳的那一块,一直光洁如新,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就像里面沉睡的女孩儿般温顺可爱。
  chapter 150 相对无言
  1942年的6月是柏林大学的百年生辰(注),为了庆祝这个日子,校方准备举办一个小小的庆祝会。说是庆祝会,其实就是邀请一些毕业生,和曾经为大学做过贡献的人,与校职工和学生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等等。在会上,校方还会为一些对学校的建设发展有突出贡献的人颁发奖章,以感谢他们的付出。
  蒂洛在接到柏林大学的邀请函时,心里矛盾极了。她非常想参加这次聚会,顺便探望她的朋友们。但她所顾虑的是,现在她怀着7个多月的身孕,挺着肚子行动不便。万一有了闪失,自己后悔莫及不说,还要给朋友添麻烦。思来想去,和朋友们团聚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了安娜女伯爵,允许她在莉丝贝特的陪伴下去柏林呆上三天。蒂洛在得到批准后开心得不得了,她特地准备了好几套孕妇裙装,希望自己即使大着肚子,也能看起来光彩照人。
  聚会当天,蒂洛准时来到了现场。当奥利维亚看到她圆滚滚的肚子时,着实惊呼了一阵,还好奇地摸了摸。正巧肚子里的小家伙正在折腾,踢了奥利维亚一脚,奥利维亚又惊呼了半天。这对许久不见的好朋友聊了好一阵,刚刚提交了毕业论文的凯瑟琳也加入了她们的谈话。7月份她就要毕业了,之后她就可以安心在家准备当母亲了。当蒂洛得知凯瑟琳也有了身孕之后,也是一阵惊喜。两个已为人妇的女人完全抛弃了前尘往事,毫无芥蒂地聊起了怀孕的话题。奥利维亚在一旁瞪着大眼睛仔细地听着她们的心得经验,心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用上的。
  除了奥利维亚和凯瑟琳,蒂洛又见到了其他的同事。每个人都对蒂洛送上了真挚的祝福。庆祝会在一片热闹温馨的气氛中进行着,蒂洛开始怀念起自己在柏林的日子。虽然她的朋友并不多,但至少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是真诚的。不像上流社会的贵族那般虚伪。恍惚间,她依稀又回到了刚来柏林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她和温舍正是浓情蜜意时,两个人的工资都不多,每个月除去房租、水电费用后,剩下的钱用来吃饭刚刚好,想置办奢饰品就不现实了。这和她从小优渥的生活天差地别。但蒂洛从来不觉得辛苦,因为只要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后来,温舍得到了器重,升了职,收入也多了很多,日子好过了起来,蒂洛可以买很多心仪的东西了。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变了味。温舍三心二意,两个人总是陷入争吵。直到最后,米莎的出现给了蒂洛致命一击,最终她和温舍黯然分手。她曾经无数次思索过,这段感情到底为她带来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每一次,她都陷入伤感中不能自拔,答案更是无解。今天,此时此刻,蒂洛又一次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直到腹中的孩子又踢了踢她,她才回过神来。蒂洛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早就该放下了。只要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蒂洛的心心绪就能变得无比平静。
  庆祝会过后,蒂洛、奥利维亚和凯瑟琳一起享用了晚餐,畅谈着身边发生的事。莉丝贝特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蒂洛,虽不参与几个女人的谈话,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天色渐晚,众人在餐厅门口依依惜别。蒂洛今天的兴致很好,并不想这么早就回酒店。她提出在街上散散步。莉丝贝特看蒂洛的精神还好,便也同意了。两个人漫步在长风经过的夏夜,空气中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菩提树的叶子繁密茂盛,花开得正好。蒂洛突然间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她的内心被满满的幸福感充盈着。
  “蒂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蒂洛的背脊僵直了一下。一瞬间百感交集,思绪万千。隔了好久,她才缓缓转身。面对着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温舍,好久不见。”
  “你……”温舍一眼就看到了蒂洛的大肚子,他的眼神黯然了一下。不过一瞬间,他便将这黯然掩盖住了。“你怎么来柏林了?”
  “我来参加柏林大学的一百周年校庆。”蒂洛说道。她感到莉丝贝特在一旁轻拽她的衣服,示意她赶快走。但她并没有理会。
  温舍比她去年冬天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一些。神色间带着几分憔悴,怕是东线的战事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罢。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蒂洛很自然地想提醒他多加小心,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关心的话也就势吞回了腹中。
  “你最近怎么样?”蒂洛怀着身孕,比当年丰腴了不少。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母性的味道,她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看来,她的丈夫是极宠她的。温舍这样想着,心中泛起阵阵酸意。
  “如你所见。”蒂洛抚上了肚子,一脸满足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出生?”
  “应该是8月份吧。”蒂洛笑着说,“听说8月份出生的孩子会特别聪明伶俐。”
  “是吗?恭喜你。”温舍的语气和表情异常不匹配。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亲王殿下说,您不能在外面站太久。”莉丝贝特挽着蒂洛的手臂说道,她特地把“亲王殿下”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知道了,莉丝贝特。”蒂洛说道。她微笑着看着温舍,“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温舍马上说道。
  “谢谢。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蒂洛客气地拒绝了温舍。她不想再和温舍多待哪怕一分钟,温舍毫不掩饰的灼热眼神让她几乎抵挡不住。他干嘛这么看着我,蒂洛有些生气,他不知道我已经结婚,并且要做母亲了吗?简直太失礼了!蒂洛不停的转着各种念头,心绪纷乱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温舍所流露出的痛惜与爱恋。
  “那么,再见了。”见温舍不说话,蒂洛只好先行告别。
  “你很幸福,我很高兴。”温舍的话让蒂洛差点当场失控,她拼命忍住泪水,转身和莉丝贝特一同离去。
  “保重。”这是蒂洛今晚留给温舍的最后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温舍,凝望着蒂洛渐行渐远的身影,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酒店后,蒂洛一言不发地洗漱,又一言不发地躺在了床上。她闭上眼睛,不断地催眠自己。明天奥利维亚还要带她去逛街,她要马上睡觉。可大脑却完全不受控制,往事又如胶片般,接连不断地映在了眼前。莉丝贝特看着心乱如麻的蒂洛,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小姐向来聪明,只是在这一件事上,恐怕要糊涂一世了。
  注:柏林大学正式成立于1810年,为了行文需要,在这里修改了时间。
  chapter 151 醉赴巫山
  就在蒂洛参加柏林大学校庆的同一天上午,温舍去了波茨坦大街那家经常光顾的理发店理发。他的头发从东线战场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好打理过,现在已经盖过了耳朵。每次出门前,艾米利亚都要帮忙好一阵打理,才能勉强整齐。今天,温舍在繁重的课业中,有了一个难得的假期,他决定去修剪一下自己的头发。
  理发店的老板施密特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和温舍已经相当熟络了。每次温舍光顾他的店面,他总会亲自帮温舍剪发,这次也不例外。他一边修剪头发,一边和温舍聊天。正当两人聊得高兴之际,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从温舍的膝盖上跳过,又跃到了施密特先生的脚边,喵喵叫了两声,又亲昵地蹭了蹭施密特先生。
  温舍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猫不禁莞尔,他问施密特先生说:“这是您养的猫?”
  施密特先生说道:“也不算是我养的。这只猫是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跑到我的理发店门口的。当时我看它可怜,就喂了它点吃的。后来它每天都来,我就每天为它准备好食物。”
  “然后你们就混熟了?”温舍笑道。他和那只猫对视了一眼,猫儿眯了眯眼睛,顺势卧在了地上。
  “就算是吧。后来它就干脆住在这里了。”施密特先生说道。
  “它叫什么?”
  “不知道。我没给它起名字。”
  “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您叫它的时候,它会答应的。和宠物的交流挺有趣的。”温舍想起了陪伴了自己几乎整个童年的那只牧羊犬,每次只要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跑到自己身边乖乖坐好。像个不离不弃的伙伴。
  “猫这种生物,没有常性,行踪不定。给它起了名字,它就在你心里生了根,一旦离开,就像从身体里拔出一样东西,你会感到很难受的。”施密特先生随意的解释,落在温舍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艾米利亚,那个在他面前永远乖顺听话的犹太女孩。她之于他,似乎就是宠物一般的存在。他为她起了名字,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则安静地呆在他身边,依赖于他而存在。他早就应该把她送走,但却一直把她养在身边,犹如一颗定时炸弹。他越来越沉醉于这种有些畸形的关系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必须尽快把她送走。转瞬间,温舍做出了一个决定。
  走出理发店的温舍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施密特先生的手艺果然没得说。就这样,他顶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金发,在柏林城中晃悠了一天。晚上,奥托·京舍约他一起喝酒。在去往酒吧的途中,温舍不期然遇到了蒂洛。
  当看到蒂洛的背影时,温舍惊喜万分。自从她离开,他的思念就从未停止过。可当蒂洛转身的那一刹那,温舍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她要做母亲了,她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了。她的一切,再与他无关了。温舍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贪婪地看着朝思暮想的蒂洛。言不由衷地说着祝福的话语——除了最后一句。他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如果可以,他不惜去和那个飞行员决斗——男人从来都应该用这种方式证明爱情。但很显然,这在现在已经不现实了。蒂洛闪躲的眼神令温舍更加郁闷,她终于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了。眉角眼梢洋溢的幸福之色提醒着温舍——她的丈夫很爱她,她过得非常好。这再次让温舍陷入近乎抓狂的境地。
  蒂洛很快提出了告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阵阵挫败感煎熬着温舍的心。他垂头丧气地到达了和京舍约定的酒吧,二话不说便灌下了好几杯烈酒。让一旁的京舍啧啧称怪。温舍虽然酒量不浅,但向来自制,很少像今天般不管不顾地狂饮。八卦的触角又从京舍的脑子里伸了出来,他拐弯抹角地问温舍发生了什么事,可温舍就像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说,只顾闷头喝酒。喝到后来,京舍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开始阻拦温舍。但温舍根本不听劝,直到最后醉得举不起酒杯。京舍无奈之下,只好架着温舍,把他送回了家。
  京舍把温舍身上的兜翻了个遍才找到钥匙,刚一进门,就情不自禁的哇了一声。温舍的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独居男人的家。
  “我说,”京舍忍不住捅了捅神智不太清醒的温舍,“你交女朋友了?”
  “……”半醉半醒间,温舍根本懒得搭理京舍。
  “这也太整洁了…真不像你的风格。”京舍咂了咂嘴,把温舍扔到了床上。“你这家伙,好好睡一觉吧。真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抽的什么风。”说罢,他便离开了。
  京舍刚一离开,躲在洗手间的艾米利亚就跑了出来。她跑到温舍的卧室,看了看醉在床上了人,嘴里念叨了一句:“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俯下身体,轻轻拍了拍温舍:“马克思,马克思·温舍?”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这样酒后睡一晚非常伤身体,她必须帮他醒酒。艾米利亚蘸湿了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温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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