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59节

  “郑兄,河东是什么情况,大王不知,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赵华说:“四万兵马,精锐也就那五六千。河东之内,岢岚军郑谦,乃先帝亲封,素不与大王一心。还有那辽州刺史李万超,乃天子钦命。河东之外,建雄军王晏,昭义军常思,皆扼守咽喉。一旦举兵,被打为叛逆,只恐玉石俱焚啊!”
  “再者,当今天子,乃雄主,既动削藩之心,岂无后手,岂能不虑大王反应!”赵华说着,自己都有些惶恐:“明面上,只遣宰相范质以及赵匡胤,暗地里呢?”
  “赵兄啊!你我所虑再多,也难改大王心志!谈此无用!”郑珙又摊摊手:“纵使劝告,大王也是听不进去的,强行谏之,恐怕会落到李骧的下场!”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
  望着赵华一路走去,唉声叹气的模样,郑珙眼神闪了闪,跟着走出这满目瑰丽的王府。
  郑珙没有去衙署,而是选择回到自己府邸,在其府中,已有一人,淡饮茶水以待。
  “下官见过寿阳公!”郑珙赶忙行礼。
  在堂间等候的,正是武德使李少游。
  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李少游瞥了眼郑珙,淡淡道:“王府会议开完了?”
  “正是!”郑珙恭敬地不得了,应道:“不出寿阳公所料,大王确无奉制之心,已命晋阳守军戒严!”
  说着,郑珙便迅速地将堂议的情况,详细地向李少游讲解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李少游的吩咐。
  “这个刘皇叔啊,却是有些不知死活啊!”
  “太原王对朝廷也屡有怨言,对陛下打压亲旧,重用外臣,更是不满。再加镇守河东多年,一言九鼎,贪恋权力,朝廷欲削藩,自然触其逆鳞!”郑珙平静地说道。
  刘崇却是不知,他倚为心腹的节度判官郑珙,早早地便向朝廷靠拢了。
  第156章 河东风云(3)
  李少游沉吟几许,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地抬眼瞟向郑珙,幽幽道:“郑判官,如我所记不错,高祖先帝起兵之前,你便是刘崇幕佐。多年以来,刘崇对你颇为信任,以节度判官委任,倚为臂膀啊!”
  听李少游这么说,郑珙脸上微变,但迅速地,表忠献诚,说:“郡公明鉴,太原王对下官,固然厚待,下官虽念其恩,但时刻也不敢相忘,河东乃大汉属地,下官亦是陛下臣子。效忠天子,恭顺朝廷,乃应有之义,岂敢悖逆朝廷?”
  注意着其表情,李少游一抚手,轻笑道:“陛下若知你有此忠心,深明大义,会很高兴的!”
  “还仰赖郡公进言!”郑珙陪着笑脸。
  “那个李骧,对朝廷倒是还有几分忠顺之心!”李少游又道。
  迎着李少游的目光,郑珙回道:“在下官看来,李骧此人,有见地,但性格孤傲,识时务却不知进退,自以为忠敬,不欲太原王自取其祸,反惹得太原王大怒。”
  “还有观察判官赵华,对于太原王的对抗朝廷的想法,也持反对态度,内府密议之时,也进言劝阻,无奈太原王不听!”
  听其言,李少游却是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嘲弄:“看来河东不乏贤能之士,你们都知进退,晓强弱之势,我们的刘皇叔,何以不明白?”
  “郡公!下官看太原王,虽言无奈,但话中之音,已有动刀兵以抗朝廷诏制之心,逼迫朝廷,以永镇河东封之!”郑珙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简直异想天开!”李少游当即不屑道:“陛下何等圣明,怎么可能受其威胁!”
  “太原王固然想当然,不过如其所言,若真让其勾连夏州,趁朝廷大战之余,又用事于西南,只怕当真会给朝廷带来偌大的麻烦。”郑珙向李少游说道:“河东上下四万兵丁,进取不足,但守备有余。下官甚至忧虑,太原能动联合党项人之心,未必不敢联络契丹为外援,若契丹人掺和其中,那河东的形势必然危蹙!”
  “倘如此,那刘崇当自绝于宗庙!”李少游表情也凝重起来了,道:“你考虑得不错,不得不防,否则,河东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
  注意着李少游的神情,郑珙不由小心试探道:“敢问郡公,打算如何解决?”
  “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李少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是!”郑珙被其眼神吓了一跳。
  “你继续在刘崇身边,当你的职,随时通报其动向及用意!”李少游吩咐着。
  “下官明白!”
  起身,慢悠悠地朝着堂外走去,李少游摆摆手道:“本公这便告辞了,多谢茶水款待!哦,茶叶不错!不送!”
  “恭送郡公!”在后边,郑珙止住亲自相送的脚步,躬身道。
  直到其背影,消失在中庭,郑珙方才扭头朝向留守府方向,喃喃道:“大王啊,非臣不忠,只是形势如此,以卵击石,取死之道啊!”
  作为局中人,郑珙已深切体会到了朝廷对于河东的渗透,不说其他,河东上下职吏之中,有多少人,似他郑珙这般,暗中靠拢朝廷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但有一点可以确信,绝对不少。
  而刘崇仅盯着朝廷的诏制,盯着范质,盯着赵匡胤,殊不知,晋阳城内,已潜伏着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李少游出得郑府,上得马车,兜转于街巷,转入一坊,沿途观察着晋阳城中的情形,望着那些熟悉的景状,不由感慨:“这晋阳城,除了城池更加坚固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同时注意到,到此为止,晋阳城内,并未见有多少紧张气氛。市井之间,就如往日那般,嘈杂、喧嚣……
  一所寻常宅院中,平静的表象下,是严密的戒备,明暗哨交替,堂间,已有三名男子恭候着。李少游入内,直接盯着一人问道:“晋阳驻军如何?可有异动?”
  “内外马步军,皆各守其营,不过留守府下令,牙兵及马步诸军,全部戒严,休沐、外出官兵,悉数召还。另,牙将李鋋不久前,点齐两千兵,出营南下去了!”
  “恩,军心如何?”
  “士卒皆有疑窦!”探吏答:“据察,晋阳马步军中,已有流言,说朝廷欲尽裁将士,军心已有不稳!”
  听此报,李少游眉头一凝:“看来,我们这个刘皇叔,倒也并非完全愚昧,还知道蛊惑军心这一套!”
  “郡公!”下属道:“观太原王近来行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尽快禀报东京,让朝廷早作防备,以免应对不及!”
  “如何应对?”李少游斜了他一眼。
  “自然调动兵马应变啊!”
  “你以为,陛下遣本公亲来晋阳,是为了什么!”李少游斥道:“要动刀兵,何需我等如此这般卖力奔走。真引起兵变战乱,我等还朝即罪!
  实言告之,陛下派我等前来,便是想要于无声息间,将可能的变乱消弭。若办成此事,我等皆得大功,不然,都是大罪!”
  “可是,仅凭我等,如何能够挽局势于丧乱?”
  “那就是,本公需要考虑的了!尔等只需,听命办事即可!”李少游淡淡道。
  “是!”
  “那属下等,当如何应对?”
  李少游考虑几许,抬指道:“让军中的人,也释放流言,就说朝廷念河东将士戍镇辛苦,欲选拔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另外,说太原王刘崇,欲推拒朝廷对将士恩典……
  皇叔想要蛊惑军心,我们却不能让其得逞!”
  “给我派人,严密盯着军中动向,说到底,此事还是军队的问题。只要军队不跟着其作乱,太原王不足为虑!”李少游平静道:“尤其是那军校将领,张元徽、陈光裕等统兵之将,给我盯牢了!”
  “擒贼先擒王啊!”良久,李少游又道:“原本,还欲缓图,而今,却是不得不调整,再好生谋算一番了!”
  落座于书案,李少游奋笔疾书,连写三道书信,密封,叫来三名属下,吩咐道:“这三封书信,你们分别送达宰相范质、代州杨业以及都虞侯赵匡胤,亲手交付!此信不得有失,记住,宁毁勿丢!”
  “遵命!”
  汾州,刚刚自防御府回下榻之处,他又接受了防御使刘承均一番盛情款待。夜色已深,范质眉宇间,满是疲惫。
  “相公,馆驿之外,多了些鬼祟之徒!”负责宰相宿卫的大内侍卫向范质禀报道。
  “嗯!”范质一点也不意外:“此间,毕竟是汾州啊,我们这一路来,黜置了不少河东下属州县官吏,已然引得太原王父子不满与忌惮了!”
  “另外,末将发现,汾州的驻军,已然戒备起来了!”
  闻讯,范质表情果然严肃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到了这一步?”
  “相公!”随行的属吏,也面色沉凝地向范质禀道:“据闻,在汾州处置的那几名职吏,被防御使刘承均,偷偷放出来了!河东的风向,有些不对劲了啊!”
  范质枯坐一会儿,思虑许久,方才沉声道:“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啊!”
  事实上,对于天子想要收河东之权,范质是心知肚明的。按照他的想法,此事当徐徐图之,治权,财权,军权,当逐步剥离,并且以朝廷如今面临的局面,不当疾进,若能拖一拖,事情会好办得多,朝廷也会从容得多。如此多管齐下,意欲犁庭而扫之,难免引起反弹,而今在范质看来,已有反噬之征兆,不由唏嘘。
  但是,天子太急了,淮南的大胜,让皇帝有些过于自信了。出京临别之前,范质曾向天子暗示过,只可惜,没能听得进去。
  思虑之间,得报,武德司有人求见,送来武德使李少游手书一封。
  当阅完书信,范质神情间,既有疑虑,也有些放松。疑虑者,是刘崇的意愿以及晋阳变动,放松的是,显然,天子有备。
  第157章 河东风云(4)
  太原府南境,团柏谷。
  此地处太原、汾州、辽州交界,扼守太原南部咽喉,晋高祖石敬瑭起兵之初,唐军征讨,曾聚兵于此。其后,便一直有兵马驻守,以拱卫晋阳。
  赵匡胤带人,自潞州过境,没有多久,便受到了河东牙将李鋋的“热情”欢迎,开道,引路,护送,做得是“无微不至”。
  途经团柏谷,暂营于谷外村镇。夜幕已降,禁军宿营中,赵匡胤独身一人,漫步于营中,四顾沉思。
  “都虞侯!”韩令坤一身军甲,跑至跟前,瞥了眼赵匡胤刀削斧劈般的侧脸,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韩令坤与赵匡胤属于发小,相交甚深,此番奉命北上差事,赵匡胤特意点了这个将,刘承祐也同意了。
  韩令坤原本在护圣军中任职,南征过后,李重进、王彦升二将赏中带惩,底下的指挥将校,则受到了厚待,赏赐、升职,未尝薄待。韩令坤因从征之功,被调到殿前司小底军中,任右厢左尉。
  以一直以来,军中编制糜杂,称号甚繁,从上到下,统将皆称指挥使,极其不便。此番回京后,借着对禁军的再度整改,刘承祐对编制进行了一番简整理。
  十人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曲,五曲一营,五营一尉,两尉一厢,两厢一军。而韩令坤这个小底军左尉,一跃成为,统率五营两千五百卒的尉将。
  赵匡胤指着不远处的团柏谷,淡淡地说道:“据说山中有银矿,太谷县官府于此开山采矿,也未上报,条文也未齐全,也无朝廷监吏。此间每岁可得银五万斤,你说,这些白银,有多少是进献给东京,又有多少是进献晋阳?”
  韩令坤一愣,没能明白赵匡胤此言何意。
  赵匡胤又道:“征召开矿之民,所受役苦,是否有酬报?是否奴役过甚?”
  听赵匡胤之言,韩令坤不由道:“我说都虞侯,你怎么还有心思管这银山役民的,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赵匡胤眼神四下扫了扫,说:“你指的是那些河东牙兵?”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李鋋所率河东牙兵,名为迎接,实为监视。你看眼下,东面为谷,我们居中,河东兵营于北、西、南,一旦其动歹心,我们可就危险了!”韩令坤指着四周说道:“我看啊,我们得准备好应变!”
  “如何应变?”赵匡胤反问道。
  “让将士们戒备御敌,随时准备杀出去!”韩令坤道。
  “你记住,外边的官兵,都是大汉的士卒,也是我们的同袍!”赵匡胤严肃道。
  “可是!”韩令坤拉过赵匡胤,低声道:“都虞侯,这河东军,明显不对劲,隔着这栅栏军旗,我都能感受到杀气!观河东军的动向,分明有变!”
  赵匡胤瞥着韩令坤,拍拍其肩膀,道:“不必紧张!也不必多虑!我等只需办好陛下与朝廷交待的差事,用心选些精兵即可!”
  “去,告诉弟兄们,今夜安心休息,睡个好觉!”赵匡胤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有两千牙兵,看门护卫,这等待遇,可是在东京营房都没有的,还怕睡不安稳吗?”
  “这……”韩令坤满是迟疑。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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