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229节

  彼时,他暂住在监察司的院子有红梅。
  初雪那天,崔凝提着点心过去看他。
  少年洞达通透却又单纯天真,崔凝没见过这样极致矛盾集于一身的人,还怀疑过他是个芝麻馅的包子,不料这包子居然是实心的。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陈长生,走出“牢笼”,大约很值得纪念一下。
  崔凝把画整理好放到一旁。
  “大人,没有别的东西了。”崔平香道。
  观星台上的屋子并不大,家具有限,且这座观星台是后来补建,墙壁都很新,没有那么容易弄出很多缝隙藏东西。
  外面天色已擦黑,崔凝命鹰卫抬箱子来装东西。
  她站在火盆旁暖手,这时才见一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抱歉抱歉,方才见浑天仪有异,一时观的久了,怠慢大人了。”
  “您并未怠慢我。”崔凝侧首,看见他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您怠慢的是陛下。”
  她又不是什么公主皇子,所至之处百官须参拜,倒不至于让一名少监亲自来接待,但此次是带着奉皇命来收拾东西,浑天监一个有名有姓的人都不出来负责交接,实在说不过去。
  张巍一惊,连忙解释,“实在是、实在是……”
  崔凝道,“我无意为难大人,劳大人过去看着清点东西,公文需要画押盖戳,您瞧仔细些。”
  “是是是。”张巍过去,鹰卫呈上物品清单以便他对照。
  崔凝看了一会儿,垂眸继续烤火。
  “咳。”张巍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因着理亏,说话姿态放的颇低,“敢问小崔大人,不知掌令出了何事,为何陛下突然要查抄他的东西?”
  崔凝冷然看向他,“谁告诉你是查抄?!”
  “不是……吗?”张巍被她骤然爆发的杀气吓了一跳。
  鹰卫知晓崔凝与陈元关系不错,怕张巍不知情又说出什么扎心的话,于是低声将陈元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张巍抹了一把冷汗,讷讷半晌才道,“我无心之言,还请小崔大人见谅。”
  他整日在浑天监,比任何人都清楚都有谁来看过陈元,自是知道二人交情匪浅。
  崔凝心中堵得慌,却还是放缓语气,拱手道,“是我一时急躁,大人见谅。”
  张巍迟迟不来交接,属于失职,她怎么发怒都不为过,但是一码归一码,一般监察司干这种事情确实都是查抄,眼下的情况才是个例,张巍会这样问,确是无心,犯不着借此把情绪撒在他身上。
  崔平香看了崔凝一眼,微微抿唇。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张巍怕是早就被揍趴了。
  崔凝再不是那个和五岁小娃娃窝成一团的小傻子,也不会因为偷看郎君顶翻屏风,更不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越已是一名合格的朝廷官员,身上许多缺点都被填补好,同时似乎也丢了许多东西。
  当初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孩不见了,而那份肆意随心,不知是被小心藏起来,还是被同时抹掉,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崔平香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也很难描述现在怎样的心情,反正不高兴也不算难受,只是再次默默下决心,回家定要与青心好生学学为人处世。
  “大人,已经装好了。”鹰卫道。
  崔凝问,“张大人,听闻浑天令常常在藏书阁阅读,我想过去看看是否有手稿落下,不知方不方便?”
  张巍因着失职理亏,再加上崔凝对他一直还算客气,眼下特别好说话,“方便方便。”
  别看张巍答应的利索,浑天监又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可它的藏书阁至今仍然严禁外人进入,自建阁以来,也不过一手之数。
  因为藏书阁里不仅有书,浑天仪、浑象等仪器全部都在那里。
  第389章 不坠的星
  藏书阁建在另外一座观星楼上,整座楼体中空,楼梯自内部盘旋而上,最顶层是存放天文仪器的地方。
  崔凝刚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若是整座观星台里面全是藏书,即便陈元曾经在里面留下过什么手稿也很难找到。
  这座观星台的设计尤其精巧,明明四处不见窗,却有光从四面透进来。
  天光暗下,四面墙上绘制的星图上镶嵌的夜明珠越发明亮,屋内冷光如霜,竟似月色。
  “浑天监竟然这么有钱!”崔平香忍不住道。
  张巍叹道,“咱们浑天监也曾有过煊赫的时候,这些都是百年积累。”
  崔平香环视一圈,“光是墙上的夜明珠都有几百上千颗了吧?”
  张巍笑道,“大都是萤石。只有几颗紧要的星子是随珠。”
  随珠也就是夜明珠,崔凝不知二者有什么区别,但仰头看见悬在高处那颗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球体,光线明亮干净,必不是凡品。
  张巍带崔凝顺着楼梯上行。
  接近顶层时已经能听见清晰的水声,待楼梯转弯,一个巨大的球体映入眼帘。
  崔凝震惊的看着面前东西,“这是?!”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张巍道,“这便是浑象。”
  球体上刻画星宿、赤道、黄道等,整个球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转动。
  崔凝隐约记得在哪里看过记载,“象天之器,以水激之,以水银转之。”
  “正是。”张巍推开一侧的小门,“崔大人这边请。”
  崔凝收回目光,跟着穿过小门,发现后面是一道悬廊,穿过悬廊才真正到了藏书阁。
  百年积累的玄门书籍十分丰富,三开间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查起来不容易,不过比崔凝一开始想象的要少很多。
  藏书阁管事见来人有些吃惊,连忙近前行礼,“见过少监,见过几位大人。”
  “可能查到浑天令平时都看过哪些书?”崔凝问。
  管事愣了一下,看向张巍。
  张巍道,“这位是监察司崔大人,你据实回话便是。”
  “是。”管事道,“回大人,浑天令已阅遍此间藏书。”
  “看完了?”崔凝不可置信道。
  “什么?”张巍反应慢一拍,转头看了一圈藏书,虽算不上浩如烟海,却已是书盈四壁,他在浑天监这么多年尚未看完一半,陈元才来多久,怎么可能看完?
  管事见两人皆是不信,不由想起自己刚开始每天惊掉下巴的时候,“浑天令接任以来,风雨无阻,每日从卯时到亥时,连午间都只隔间简单用膳,且看书极快,半年便看完了书库。”
  刚开始管事还以为他只是随便翻翻,心中不以为然,偶尔故意出言试探,愕然发现少年竟然不仅将书中内容都记下,亦对其中内容颇有见解。
  崔凝无语,陈元都不睡觉吗?白天长在书隔里,晚上还要观星。
  “听闻圣上格外开恩,放掌令大人出去了,不知崔大人前来是……”管事面露担忧。
  “先前浑天令向圣上献了一卷观星手稿,圣上分外看重,赐名武元星占,又下令仔细收集他的其他手稿,以免不慎流失。”崔凝道。
  管事欣喜不已,搓搓手道,“我就知道掌令大人不是凡人!这可真是苦尽甘来啊……”
  说着说着,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收集手稿只管问浑天令要便是,为何要专门派监察司的人过来?
  管事还想再问,却见崔凝已经走向书架,只好闭嘴跟了过去。
  满屋子的书,便是不看其中内容,一本本翻过去恐怕也得一两个月。
  崔凝随手翻了几本,又问管事,“掌令可有东西留在这边?”
  “回大人,并没有。”管事道。
  “他最后一次来是何时?”
  管事听着这些问题,心中疑惑更深,“六天前的夜里。他巳时初过来,并未进书阁,在浑象前看了一个多时辰。”
  “看浑象?”崔凝暗想,他会不会在浑象里藏东西?
  “其实掌令大人一直对浑象、浑仪很感兴趣,以往每次看书累时候就会去看浑象。”
  管事没有家小,孤身守藏书阁三十年,二人都不太会与人相处,话也都不多,可整日为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在意。他想起那天晚上听见动静便打着灯笼来瞧瞧,却见白衣白发的少年立于浑象前,整个人被随珠冷光笼罩其中。
  他站在门外悬廊上,只觉不敢高声语,唯恐惊天人。
  管事忍不住问,“大人,是不是掌令大人出了什么事?”
  崔凝握紧手中的古籍,指尖微微泛白,“他没了。”
  “没了……”管事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半晌才反应过来其中意思。
  崔凝放下书,转身出了书阁,崔平香立刻跟了出去。
  “大人?”管事问张巍,“掌令……怎么会突然……”
  “莫问了,我在这待了两天,哪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唉!”张巍长叹一声,“还以为圣上终于要正眼看看咱们了,也不求当年那般……唉!”
  管事在浑天监三十年,经历过从前的风光,如今风烛残年也没那么多想头了,生死亦已看淡,只是想到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竟如流星滑过天际,仍禁不住扼腕惋惜。
  张巍跟出去,看见崔凝围着浑象转悠,不像是好奇,倒像是在找什么。
  崔凝抬头,“张大人,你方才说浑天仪有异,不知有何异状?”
  “也不知是否与近来天象有关,总觉得它运转变慢了。”张巍观察了两日,并未找到原因,听闻崔凝有此问,连忙道,“大人可是发现什么?”
  崔凝怎么会懂精密仪器,只觉得有些巧合,“它从何时开始变慢?”
  张巍沉吟,“无法确定时辰,大约就是这几日。”
  浑象并非突然变慢,变化也不是很明显,若非张巍每日都要来看一眼,都未必能发现。
  崔平香看见浑象一个圈的边缘似乎突出一小块东西,连忙探身仔细查看,“大人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张巍与崔凝立即看过去。
  “那处本就有此构造。”张巍看了这么多年,对浑象表面上的构造了然于胸,若多出一块东西,不可能看不见。
  然而,就在他正要移开视线时,忽然在恒显圈上多了一颗极小的星,脸色突变,疾步上前仔细查,“怎么回事?!”
  全天星图并非固定不变,自古以来,每发现星宿变化、错漏,都会做出相应调整,浑象自造成以来就曾经改过两次,这已是第三次了……
  “一定是浑天令发现了新的星子!”张巍激动大喊,“掌事!掌事!快把星图取来!”
  掌事捧了星图匆匆过来。
  这一幅图是对照浑象上的观测记录,若陈元对浑象上添了星,应该会记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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