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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头,见我要进大堂,忙拦住了我,脸上堆着笑,“你今日弱冠,回来先去给祖宗磕两个头……”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磕过了。”我冷冷地打断了她,扫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大堂,留心起了她刚刚口中提到的那个人,“爹宴请了哪个严老爷?”
    “就是新上任的燕州刺史,他恰好路过容城,老爷便请了他来家里坐坐。”
    我想了半天也记不起这是何人,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正准备抬手敲门,袖子突然被二娘拉住,我有些不悦,立刻挥开了她,她见状一愣,忙不迭地缩回了手,软着语气解释道,“老爷正和严老爷在大堂议事,你晚些再进去吧。”
    “急着叫我回来的人是你们,回来了又不让我进去见人的还是你们。”我“哼”了一声,索性不再那里逗留,扭头就往后院走。她不敢再拉我,更不敢跟着我,只在我身后怯怯地叫我的名字,子放,子放。我没理她,反而加快了步子,我的厌恶表达得十分鲜明,从看见她在门外等我时就吝于多给一个眼神,可她却像是无知无觉的人偶,对此无比迟钝。
    我知她还立在原地凝望着我的背影,那目光像是针芒细细密密地扎在我的背上,我被盯得背脊生寒,只想要快点逃开。我不得不承认我并非十分痛恨她,但也无法亲近她、敬爱她。
    直到拐出回廊走进后院,我才放松了一些,脚步也跟着放慢下来。深秋院子里花木寥寥,只剩下两株我娘刚嫁来时种下现已亭亭如盖的万年青还是一色鬱苍,立在废池边上,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树枝。院子向南,铺了一地的阳光,虽常年被朔风侵袭,却比他处温暖许多。我立刻收拾起了刚才在前院被搅乱的心情,踩着青石板,径直朝那门口掛着紫藤花架的屋子走去。
    “娘。”我推开门,发现她今天的精神特别好,原本只能整日卧在床上今天竟然可以坐在桌边用膳了。我大喜,刚才那些许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来,”她有些吃惊,忙招呼我过去,只是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她捏了捏我凑上去的脸,“你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进来也不敲个门?算了,来坐,阿縝也坐,叫人添两副碗筷。”
    我笑了起来,“是不是儿子打扰您吃饭了?儿子给您赔罪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她跟前恭恭敬敬地向她做了个揖。
    “够了够了,”她看上去心情特别好,常年疾病缠身而骨瘦嶙峋的人脸色竟显得有些红润,她看着我笑眯眯的,悄声对我说话,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似的,“我儿今日要行冠礼了,”她一扫病容,眼睛明亮如星,“没想到一晃眼就这样大了。”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我忙握住她的手。
    “我同你爹商量过了,让你参加来年开春的春试。我大爃祖先驰马疆北,伽戎人以武争天下,考文举的人少之又少,你又是太学院的学生,听说考中容易得很,你去攒个一官半职,回头我们脸上也有光了。入了这门再慢慢来,你可是鹿家独子,这可全都指望你了。”
    要命!我心中哀嚎,她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歪门邪说,就算应文举的人少,也不是参与的人都能中,可我又不能发作,只得僵硬地牵牵嘴角,露出一个尷尬勉强的笑容,心里却已是乱成了一团。
    陪着她随便吃了点清淡的斋菜,我食之无味心不在焉,阿縝时不时地看向我,目光中像是有些担心的意味。娘的身体一直不怎么样,入秋后更是没怎么下过床,我不能在今天她心情这么好的日子里说一些扫她兴的话。
    用完午膳,她兴致还是很高,说自己身体不好,一直顾不上给我张罗一门亲事,怨我爹也不紧着这事,我随口敷衍着,却是不以为意。
    她叹了口气道,“还是趁着我还活着,给你挑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她从不提二娘,仿佛在家里压根就没有这人一样,我知她言下之意,皱着眉道,“您长命百岁,这不过是小病而已,好好静养就行了。”
    她笑了笑,却是挥手不答。
    我看她垂下了眼帘,似有乏意,想要开口让她去歇着,忽见她下睥横飞出些许细纹,一场病下来,她仿佛整个人老了十岁,憔悴了许多,我心中讶异,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少年时起跟着爹在上京营生,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到容城,所以少了许多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机会,而今我已是个大人的模样了,自然不会像孩童那般同她亲近,心里便不由一酸,计算着自己陪她的日子实在太少,就连她被岁月悄然改变了模样我都没有发现。
    印象里,她是一个极美的人,是我爹此生最爱的人。
    可再美的人也会老,再爱的人也会淡。
    我在心里默默叹息,思绪飘得就有些远,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竟已经倚在贵妃椅上睡着了。我起身为她盖了条薄被,又提来了两个铜炉置于她的身侧,这才带着阿縝悄然离去。
    午后天气暖融融的,晒得我也有些昏昏欲睡。我强打精神,随口同跟在我身后的阿縝说道,“我看索性你去考个武举吧,我觉得你中的希望比我大多了,等你高中了,我们就全靠你得了。”
    阿縝顿了顿,反问我,“你想我去考?”
    我应了一声,同他说了些无法在他人面前说的抱怨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们都是一个口气,鹿家现在是失势了,可明明还没到不能过下去的地步,再说,我又不是文曲星投胎。”
    最后那一句我说的极轻,其实我心里是有些怕的,怕自己才疏学浅,试出了深浅名落孙山,叫全家人失望。
    “贤侄何故妄自菲薄?”
    突然一个陌生声音横插了进来,我一惊,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前院,爹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台阶上,似是恰好要沿阶而下。
    我一个抖擞,立刻上前行礼,完全不敢看爹的脸色。
    那严大人倒是个爽朗的性子,哈哈大笑,“贤侄看来是不认得我了,也难怪,上次见你是在上京,你还是个垂髫小儿,被你爹牵着来我府上做客,很是守礼乖巧。”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如今可是个翩翩公子了。”
    我爹在旁赔笑,“犬子刚才莽撞了……”
    严大人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反而朝我走了过来,离近了我发现他脸上居然有些迷茫。他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我爹,“老鹿啊,令郎这张脸长开了,看着倒有点像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