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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一-当时少年郎(1)
    杨若后来想,当时在阁外捡了她这徒弟回去,说不准是阁主周清扬一生败笔之一。
    自五岁时娘亲过世后,她便被父亲丢到了幽篁阁门口,教她自个儿想办法留下来拜师学艺,学不成便别回了──这是原话。可都说这幽篁阁离尘不离尘,于钱塘江一带里,因江中岛屿眾多,又名千岛湖。但也因岛屿眾多,普通外人根本不知幽篁阁真正位址,常因江内午后大雾迷航,只能返航而终。
    幽篁阁以音律闻名,传闻有不少退隐文士或隐居世外的高手便居于其中,然而除了阁中一些年轻弟子偶能于江南一带见得他们以琴音会武,阁中其馀长辈于世人口中,皆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也因此有不少人都曾想拜入其中,得阁里退隐高人指点,或就此飞黄腾达。
    杨若彼时尚年幼,被丢在渡口茫然不知所措,船夫彼时不在渡口,她便努力自己找了船进入江中,可不知方向、又划不动船,便在船中饿昏了过去。后来二阁主周染回门途中正巧碰见,便捡回了门去。周清扬知晓原委,心疼她经歷,便就收入门下──阴差阳错,她倒当真拜入了幽篁阁。
    初始杨若还唯唯诺诺,常躲在角落里观察。几个师兄师姐天天逗她玩,又给好些好吃的,长久以来,杨若原来蛮横性子便显了出来──
    「杨若!你又跑到哪儿去了,怎么回来一身泥!」
    「杨若!又翘课去二阁主那儿讨糖吃!」
    幽篁阁功法以琴为武,平日里,早课学的是静心平气,课上交习的是五音十二律。杨若嫌无聊,便经常由着师兄师姐打掩护满岛上下瞎跑,再被先生气得捉回去教训一顿。
    周清扬听了,只好让门下弟子裴水月收她为徒,想着将她严加管教些。
    「小若啊,你喜欢咱们二阁主那样的俊哥哥对吧。」
    拜于周清扬门下已有十馀年,裴水月方回门不久,便接下了这个驯服任务──而见杨若总喜欢往周染处跑,她猜着这小姑娘打小便喜欢长得好看的,便想了歪招来循循善诱。
    「那是自然,咱们二阁主最帅,幽篁阁容貌担当!」杨若点头如捣蒜。
    周染作为周清扬幼弟,彼时年不过而立,膝下尚未有子,身板修长,皮肤白皙,面容清俊,性子又是温和有礼,确算得上幽篁阁中年轻一辈里样貌顶好看的。裴水月眼睛一转,便又笑咪咪地继续道:
    「我和你说,这江湖外头啊,如二阁主那样的俊哥哥多着呢。」扬着张纯良笑顏,她弯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所以啊,你就乖乖跟着师父学打架……我是说琴技,待你学成,就能出江湖见各式各样的俊公子了!」
    「是,师父!」听得双眼放光,杨若一双大眼睛骨禄禄的,称谓倒也换得飞快。
    「哎,小徒儿真乖。」裴水月见她面有悟色,颇感欣慰地又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等你大了,记得同师父一样,把夫婿拐回咱们幽篁啊。」
    约莫杨若便是从那时起,踏上了毁坏幽篁阁名声的不归路。
    至于见得燕青,是杨若九岁那年,雁门军将领燕无疾带着十二岁的小燕青到幽篁阁来说学些文识。
    燕帅年轻时闯荡江湖,与周清扬是旧识,后来从军立了战功驻在边疆,无战事时,也会带妻儿到江南见见老友──燕青是战火中遗下的孤儿,燕无疾不忍这些孤儿孤苦无依,便将有些好苗子捡回军中收作徒弟,若军务繁忙,便将徒弟们託给好友教习些文武,再领回雁门。
    「小徒儿,这是燕青,要在咱们阁里学习好些日子,你可别欺负人家啊。」
    小姑娘紥着双髻,彼时手里还拿着从周染那儿讨来的糖葫芦,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把十二岁的燕青从头到脚瞧了一遍──还未长开的燕青个头还小,五官已有几分后来俊秀模样的影子,眼睛炯炯有神的,容貌颇为深遂。
    不错,真好看。小杨若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
    「哎呀,好俊的哥哥。」唇边挑起笑,她仰首看人,一手叉腰,一手将手里糖葫芦向人递了去,「这个糖葫芦给你,哥哥,随我入幽篁阁不?」
    「……」
    裴水月愣住了,一旁燕青师兄姊也愣住了。
    燕青嘴角抽了抽,按着手里的剑动了动,终是没真的将眼前的小姑娘直接按地上摩擦下去,只撇过头,盘手起来,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燕无疾还在与周清扬叙旧,未见得这边动静,几个陪着来见见世面的燕家军少年已经没忍住噗哧笑出声,但没人上前劝阻,颇有看好戏的意思──他们这师弟平时可闷了,话都不吭几句,他们哪里见过小师弟被江南的小姑娘这样调戏的场面。
    「徒儿,你……」
    裴水月本想劝阻一番,结果杨若头一侧,对她拋了个信心满满的眨眼,表明了「定能拿下」之意,还颇有讨夸的意思。裴水月差点没噎住,实在没想她「学」得这般快──完了,她偷瞄了一眼已经将目光投放过来的周清扬。教坏徒弟的事儿曝光了,师父要知道了不得唸她一顿?她訕笑两声,决定拔腿开溜。
    而见人不为所动,杨若苦恼地想了想,抬头却见他五官纠鬱,还以为他是纠结着不好意思拿,便抽了一颗起来,踮脚直直往塞人嘴里去,还有模有样地学起裴水月平时对夫君的举止挑起小少年下頷:
    「喏,哥哥吃了我的糖,便是我的人了!」
    「……」
    小燕青面色铁青,几个师兄姊已然在一旁笑成一团,裴水月则已经溜得不见踪影,场面差点没叫周清扬愣晕过去。
    留下后,燕青此后日子便随年轻小弟子们一块早课,间暇时与门中师长习字认词意,或有意无意,总避开杨若走,逗留数月来,杨若竟也未见得他几次。
    燕青从前家中贫穷,未识过字,后来虽被燕无疾收养,可军中事务繁杂,他也无暇抽得空来教他识字,何况漠北也都是些大老粗,他思来想去,方才于他十二岁这年领他来故友幽篁阁这儿暂居,不仅习文,也养性,习些诗文琴艺、四书五经──自然,主要还是认字。
    回返燕北那日,燕无疾军务繁忙未至,便託付几个当时一块来的大徒弟来接他回去──这可不,总算让杨若逮着机会。虽然她赶去时只见得燕青的背影,还是指着人后背扬声高喊:「喂──糖葫芦!小青青!」
    伸手直指,杨若朗声在他背后喊道,「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你记住啦!」
    「……」
    看着青衣小姑娘喊完后便被另一名女子给提着后领捉了回去,燕青回过头,抽搐了整张脸,这方听得后头师兄姐终于憋不住气地狂笑出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阿青啊阿青,你竟然让一个小姑娘调戏了去!」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看看,咱们阿青还爱吃糖呢──哎呀呀,小师弟,可别真随便就教路边的小姑娘给拐了去呀……」
    「……」
    小少年被笑得气恼,只得瞪红了眼,想反驳叫停,但碍于尊长,又不好对师兄姐叫板,一下给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抿紧唇、握剑一踏,赌气似的,脚步重重地便快步远离了阁门渡口。
    燕青当时想,他再也不相信他的师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