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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篇 第38章
    《南门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38章
    圣诞与新年冬假对于两兄弟而言,相当漫长且难熬。
    外面断断续续地降着小雪,无论是地面、住宅平台、街灯或是小商店的篷子都铺上了薄雪,表面上多么柔丽,但南门望清楚知道,一旦把手抚上这美丽的白色上,指尖就会冷得发硬。
    南门望刻意解下他的大衣,把手轻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天气确实很冷。
    要是在这下雪天还穿着单薄的衣物,雪花飘到脖子,便会冷得全身打颤吧。清楚记得数年前,那红发的孩子才只有10岁上下,好动的他没穿太多衣服,就跟着他们出门购买圣诞夜的零食和饮品。那年冬天早来了,南门雅一倾身衝出超级市场就被突然飘落的雪点到后颈,瞇着眼抖了抖,像隻小猫。他还躲在超市门后勾起嘴角嘲笑:「小雅,你是没带眼睛出来吗?该不会是以为这些白色一颗颗的是棉花糖等着你来捡吧?」
    那时候,你一句我一句的互骂真使他怀念。最后大哥折回超市里买把轻量伞,三兄弟吵着伞子太小,一起争着挤进伞子里免受寒雪侵袭,但大哥却悄悄把身体挨向后边,很巧妙地转换了另一个话题;当他们回家后,才发现大哥衣服的大半边都有着或浅或深的雪痕。两个弟弟立即为他又拿衣服又拿毛巾的,可这个大哥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拍着雪:「咦,怎么会这样呢?」
    那时雪不大,刚开始兼职的南门希决定省下那几块钱,自己捱雪,让两个弟弟共用一把伞。想到这里,南门望的愧疚心再度升起。
    「小望,要穿衣服啊。」
    大哥的声音从回忆中走出现实,只觉身上一阵温暖,刚脱下的衣服已被披回自己身上。南门望转头一看,又被温热的大掌轻摸着头:「在想雅雅吗?」
    南门望垂头,眼睛有点发湿。也许是自己的态度差,平时南门希绝不会这样摸他的头顶,即使是他发烧、自发性出血,这么脆弱的时候,南门希也不会作出这么亲暱的行为;只是对么弟常做。
    南门望不是小孩子,并不祈求这样的对待。
    如今南门希真的对他做了……他心里不讨厌,反而涌起了奇妙的苦涩。
    是自己懦弱得需要别人这样安抚?还是大哥失去了听话可爱的么弟,所以那隻寂寞的手转而抚摸他,让内心的缺口能稍微填补过来?
    ──在想小雅吗?
    南门望几乎想这么衝口反问。
    不止他,大哥也是非常喜爱这个弟弟的。
    南门望没有动,乖乖接受头上的手,细声地说:「对不起……」
    「嗯?」南门希坐在他旁边,嘴唇微微搧动了一会儿,思考过后把手掌滑到二弟的肩膀,用坚定的语调说:「雅雅不是因为你才会走的。」
    南门望不自觉地牵起淡淡的笑,大哥真的很能猜别人在想什么。
    只是,还是差一点点。
    「对不起、对不起……」
    南门望闭上眼,重覆地这样呢喃。
    向数度承受到伤害的南门雅道歉,向这个一直爱护他们的南门希道歉。
    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次子,总是被一层又一层的嫉妒与羡慕遮住了双目,蒙住了理性。
    自己罪无可恕,但现在依然能够接受大哥的关心。这样的自己,真的可恶。
    南门望拨开南门希的手,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力地叹气。
    现在他什么忙也帮不了,甚至还在自暴自弃让别人担心,更是罪大恶极。
    可是……
    若是让他补偿赎罪的机会到来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紧咬下唇,下定决心了。
    ※※※※※※
    这一年南门家的除夕夜平静得有点吓人,南门望早就睡了,南门希则外出,应该是约了朋友一起倒数吧。说到底,为了弟弟而完全荒废自己的人际交往未免太傻。
    只是南门望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
    那个像仪式般每月自动裂开流血的皮肤,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渗越绷带,把纯白色的校裤沾红。同学们脸上忧心的表情,并不会使他感到温暖,反而是带来自卑与自怜。那么,即使没有朋友,他也是不会困扰的。
    南门家的次子,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一直依赖着两个兄弟生活。到了此时,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人生未免太异常;但是又有什么关係呢?
    每个人都会死,不管是正常异常,有病没病──顶多,只有谁活得比较快乐,谁比较痛苦而已。
    况且……
    有大哥和么弟陪伴的家,向来就是他的乐土。只要有他们就足够了。
    怎么他要到现在才醒悟呢?
    南门望深深地懊悔,不知不觉间,过往的某些想法也在悄然改变着。
    一年过去了,换上了新的月历,家里却没有丁点儿喜庆气氛。南门希早在圣诞前买了套贺岁欢乐影碟,原是打算三兄弟一起嘻笑观看。可是看见二弟没精打采地做功课,他也只能把影碟封印在柜里,没有再拿出来。
    然后,好不容易才等到开学的日子。
    这天早晨两兄弟起得特别早,连低血压的南门望也很快走出房间,客厅里两人相望,微微笑了。这个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在查看真相之前,互相给对方一点稀薄的鼓励吧。
    南门希请了假,连南门望也穿上便服,坚决不回自己的学校。
    「大哥。」
    「啊。」南门希心不在焉地摸着钥匙,抓紧大衣说:「出发吧。」
    以冬天来说,这个天空实在有点太寒冷。儘管不是乌云密佈,但是在片片薄云之下,唯一和暖的太阳已被隐没,大地灰沉,了无生气。路人的脸孔没有属于白天的光彩,学生们都一副未睡醒的相貌,街道纵使脚步声、汽车声接连不断,却并不热闹。
    当眼前闪过穿着白衫黑裤的学生,南门望便会多留神注视,一度度发现那红发的孩子并不在。
    隐隐记得,在阴天之下,他弟弟的红发也会变为黯砖红吧。
    南门雅就读的翰儒初中距离南门家还算近,要是时间不赶,以一般步速走个二十多分鐘就能到达;而两兄弟用了不足二十分鐘便踏进了校门。南门望的目光在少人的操场上漫漫望去,还记得那白色边界之外,南门雅曾经穿着运动服,气喘喘地跟旁边的同学练跑。
    当他接到越过铁栏扔过来的布丁时,怒气的表情便跟着缓和了,有点呆呆的,很可爱。
    「嗯啊。」南门希喉咙发出这样的声音,吸了口气,大步走上楼梯。南门望尾随其后,心底的忧虑越来越重。
    应该在课室里头吧?小雅是不可能逃学的。
    只是,万一小雅不在的话……
    不在的话。
    南门希和南门望两人一来到么弟的课室,便马上引起同学的注目,大家从喧哗转为安静,又随着两人的反覆张望而窃窃私语。现在班上只有十馀个人回来了,他们在找谁呢?他们要找的人未必已经到来。
    饶是南门雅的死党张立强先把他们认出来,走上前,战战兢兢地说:「请问,你们……是找南门雅?」
    南门希马上「嗯」的一声,眼神十分殷切。
    张立强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看了看课室里窃窃私语的眾人,只好把他们带出课室,结结巴巴地说:「唉,那、那个……不久前,15分鐘前吧!南门雅来过。」
    南门望隐隐松一口气,但是也察觉到不妥之处。
    是「来过」而不是「来了」。
    张立强支吾支吾的,但见两人焦急的脸,只好衝出口答:「他他他、他说他要退学了!」
    「退……学?」
    南门望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思考。他感觉头突然转了向,碎着脚步靠到墙边,目光呆滞地注视没有那红色身影的课室。
    2a班,没有找错课室。
    难道南门雅不是唸2a班的,所以才看不见?
    谁退学了?
    只闻大哥跟那位学生又聊了些什么,听不清楚,然后肩膀被摇了摇:「小望,我、我去找找,你留在这里别走开!雅雅可能会回来课室!」
    南门希这么喊道,目光匆匆扫过操场和走廊,然后往上方瞧瞧,急步奔向位于最高楼层的教员室。南门望紧咬着下唇,暗骂自己太没用了,马上握着栏杆眺望。
    15分鐘前来过。现在可能走了,也可能仍在学校的某一处,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后者,盼求他们尚有相见的机会。一定得把注意力死守在校门,不可以让弟弟逃掉!
    在一旁看着的张立强将手放在课室门柄,虽然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知道状况不太妙。他说:「我去问守门的老伯!」南门雅没有穿校服,进出很显眼,守门老伯应该会认出来的。他立即跑下去,这是作为朋友的张立强唯一能帮忙的事了。
    南门望握紧双手,心急如焚。
    也许,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便不能再见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子,他们三兄弟的家该怎么办?
    到底还能剩下什么?
    ※※※※※※
    上课铃声响起。
    南门望跌进大哥的怀里,纵使想站起来,依然没有半丝力气。
    也许是昨夜心神不寧,根本没有好好睡过,现在眼睛很难睁开,脚步也浮浮沉沉的。本来支撑着他的一星希望,此刻已经完全破碎了。
    「对不起、守门老伯说他们走了……」
    「啊……没关係,真的。谢谢。」
    他感觉到大哥扶着他的肩膀,慢慢陪他走过硬砖所砌成的梯级,一步步回到地面。踏出校门后,南门望觉得天气更冷了,抓着领口,用晕眩的视线撇向大街。
    学生们全都回到学校了,附近只有零丁人影。
    看不到啊。
    真的看不到了。
    「大哥,小雅在哪里?」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声已带着哭腔。
    南门希久久不语,只是用力握着二弟的手,然后轻拍他的头顶。
    天气真的很冷,到底弟弟在哪儿了?
    「……在爸爸那边。被爸爸带走了。」
    在天空再度降雪的时候,南门希才口吻淡定地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