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梧一句话也说不出,挨了几巴掌后,脸上浮肿起来。
“母亲,打也打了,只要朝梧跟康氏断了,不就行了?何必再把他流放出去?”冷氏心疼地看着金朝梧,推了金擎桂一把,“你不好受,就叫朝梧跟着难受?要不是你,朝梧会被康氏盯上?”
“行了,你心疼儿子,你跟着你儿子一起去。”金阁老烦得很,看冷氏还有工夫埋怨旁人,眉头越发皱紧,心想他告老是为了含饴弄孙,不是受气的。
“父亲、母亲?”冷氏心说哪有母亲陪着儿子上任的。
“怎么,你以为你儿子、儿媳倒霉,就你没事?”金老夫人冷笑,对金阁老道:“都撵出去,把他们的屋子拆了,给老婆子盖花园子玩。”
“母亲,这,未免太……”金将溪听说金老夫人要把屋子拆了,这才觉得金老夫人是动了真格,赶紧看向金阁老。
金阁老沉吟一番,对金将溪道:“回去把你们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家子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过吧。家是我们老两口的,我们乐意盖花园子玩,还要问过你们不成?”
☆、第148章享受
“父亲、母亲三思呀。”金将溪忍不住跪下,“朝枫、朝松还没娶亲,湘桂还没嫁人……”如今就把他们的屋子拆了,外头人看着,怎会不猜测他们一房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金老夫人冷笑道:“花园子里亭台馆院多的是,哪个讨我喜欢了,哪个回来住着。不然,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还不滚?”
金将溪无辜道:“儿子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身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就算好事?滚。”金阁老将手覆在金老夫人手背上,有句话说不得,那就是他也曾想过万一金老夫人比他先死了,他要怎么着。想来想去,都觉得金老夫人要没了,他没心思管教子孙,也没能耐游山玩水,只能想法子在自己家里捣鼓捣鼓。
金将溪面红耳赤,看金朝梧羞愧地一句话说不出,冷氏、金擎桂也是瞠目结舌,只得艰难地站起来,“……儿子在外头买宅子,等宅子买好了,父亲、母亲再拆屋子行吗?”至少这样看着,不是十分难看。
“快滚。”金老夫人不耐烦道。
金将溪越发惭愧,瞪完了金擎桂,又去瞪金朝梧,不明白自己跟金阁老一样都是对家里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怎地他们父子的下场迥然不同?想来想去,最后瞪向冷氏,觉得冷氏才是搅家精。
“站住。”金阁老忽地喝道。
金将溪一房心中大喜。
“我就知道祖父、祖母不会那么无情。”金朝梧后背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显得苍白,回头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笑容。
冷氏、金擎桂大喘气,不约而同地想到底是一家子骨肉,金阁老不会那么狠心。
“知道你爹你娘要修花园子,就没点表示?”金阁老握着金老夫人的手,俨然是夫妻同心模样。
还要表示什么?房子都叫你们拆了。金将溪、冷氏这会子也夫妻同心了。
“父亲,当初朝梧的媳妇欠下银子,儿子替她还了。后头又是朝桐娶妻,又是……”
“又是康氏敲诈。”冷氏赶紧抢过金将溪的话头,“是以,我们这房里,没什么积蓄。”
“胡扯什么,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们一房三个做官的,还没银子?”金老夫人嗤笑一声。
冷氏浑身上下哆嗦起来,眩晕地看着金阁老、金老夫人,“父亲、母亲,大哥瞧着……”
“等你出了银子,就轮到你大哥了。”金老夫人扭头对金阁老道:“一辈子就因为顾忌这些畜生什么事都没得干,如今老了,明园什么样,我就依着把家里建成什么样。”
金阁老不住地点头。
“快说,能给多少银子?”金老夫人问。
“一万。”
“五万。”
冷氏、金将溪同时开口,金将溪瞪了冷氏一眼,心说给一万,想打发叫花子呢;冷氏心叹金将溪不懂得讨价还价,一开口就给五万,还不知道金老夫人要还价到什么数目呢。
“八万吧。”金老夫人说。
“……儿子回头把银子送来。”金将溪心里一松,庆幸金老夫人没狮子大开口,赶紧领着冷氏、金朝梧、金擎桂回房去。
待二房人一走,金老夫人就去叫丫鬟翻箱倒柜。
“找什么呢?明儿个再弄。”想起明儿个金折桂出嫁,金阁老一拍脑袋,心想险些把这事给忘了,看金老夫人翻出一卷子旧图纸,又看她把图纸展开,恍然大悟道:“你不是要照着明园修花园子,是要照着钱家老宅来修。”
金老夫人自顾自地看图纸,半天一拍图纸,“等以后魁星在钱家老宅里说,祖母,我昨儿个在涵清船坞里看鹭鸟了,我就跟她说,祖母我昨儿个在涵清船坞里放鹭鸟了。”
金阁老道:“得留出一块地,给我修个桃花源,那里头,你不能进。省得我一觉醒来,还当自己入赘到钱家了呢。”
“就你这糙皮老肉,还想入赘到我们钱家?”金老夫人不屑地上下打量金阁老。
“就你细皮嫩肉。”金阁老嗔道,三两句话后,又被金老夫人的话噎得够呛。
“老太爷、老夫人,大夫人说二房里哭个不停……”
“不用去管。”金阁老道。
金老夫人心知沈氏是埋怨二房哭得金折桂心神不宁,唯恐金折桂精神不济,明儿个出丑,就道:“去跟二老爷、二夫人说,叫他们哭得小声一些。”
“是。”丫鬟答应着,领着沈氏的丫鬟白鹭一同向二房去,路上两人窃窃私语地说了一会子金折桂明儿个出嫁的事,到了二房院子外,果然听见里头有人在叫骂,听声音,仿佛是金将溪骂冷氏、冷氏骂金擎桂、金擎桂骂金朝梧、金朝梧骂宁氏、剩下宁氏没人骂只能哭天喊地,拍了门,进了正房,瞧见一屋子人脸上青青白白,就把金老夫人那句“哭得小声点”交代了,然后匆匆地退出去。
“白鹭那丫头也瞧见了,明儿个还不知道大嫂怎么笑话咱们呢。”冷氏认定了金老夫人、金阁老不可能一辈子不宽恕金朝梧,比起金阁老老两口子那边,更担心沈氏、岑氏落井下石。
宁氏被金朝梧骂着,一句辩驳也没有,不禁后悔自己没有听金折桂的话先一步跟金老夫人告状,不然,她也算是个苦主,不会跟着金朝梧顶上个痴心妄想谋算玉家的名声。
“都回去收拾收拾吧,等我在外头找到房子,就搬出去。”金将溪道。
“老爷,如今都十一月了,天寒地冻的,往哪找宅子去?眼看快过年了,进了腊月里,各家里就开始送年礼,走亲戚。咱们在这当口搬出去,那下半辈子怎么见人?不如拖一拖,年关前,母亲还能把咱们撵出去?”冷氏离开金阁老、金老夫人跟前,又多了两分笃定。
“如今不去找宅子,万一当真被撵出去呢?”金将溪虽是亲儿子,也不敢大胆地去赌金老夫人会念在骨肉情分上,高抬贵手。
“那就找着,等祖母撵了再走……还是儿子的前程最要紧,父亲、母亲,儿子自从踏上仕途,就……如今的差事也做得很好,祖父已经告老,他应当没能耐把儿子……”金朝梧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才是正经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都是顺风顺水,这次“贬谪”出京,指不定他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你听你祖父的话,千万别跟他对着干。你父亲几十年的首辅,难道告老了,就连一点根基都没了?”金将溪打过了金朝梧,也开始担心他的仕途,“都回去睡觉,明儿个大房头会子办喜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人家还当咱们跟大房有仇,有意要搅合人家的喜事呢。”将众人打发了,也不耐烦看冷氏,就去了姨娘房里待着。
翌日,下了一夜的小雪停住,金家人一大早起来,开始忙碌。
金折桂一早起来,洗脸之后,仰着脸叫喜娘将她脸上的汗毛绞去,疼得她忍不住呲牙咧嘴哎呦哎呦地叫,瞧见金老夫人满脸红光地过来,赶紧喊了一声“祖母”。
金老夫人欢喜道:“魁星,咱们家有一桩喜事。”
“祖母,我今儿个出嫁。”金折桂郁闷地说,实在想不出今儿个还有什么喜事。
“知道,”金老夫人坐在沈氏搬来的椅子上,正对着金折桂呲牙咧嘴的脸,“过了年,祖母我就盖你说过的那种园子。”
那种园子,自然就是大观园。金家里也有花园,但那花园小的很,里头的花草亭台也循规蹈矩得很,并不出彩。金折桂反复回想,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跟金老夫人说过大观园,稍稍动弹,脸上被扯得火辣辣得疼,“果真?在哪里盖?”
“就在你这一房、你二叔那一房还有其他的空地上盖。”金老夫人笑道,终于想到了孙女全部出嫁的好处来。
“……母亲要盖园子?”过来帮忙的岑氏整理好金折桂今日的花翠,醒过神来,立时道:“要不,把我们一房也算上吧,我们那一房,就只剩下朝柏一个,屋子四处里空着,委实可惜。”虽不知道金老夫人为什么要挥霍家财修园子,但既然大房、二房已经被算上了,他们三房最好自告奋勇一些——指不定金老夫人过来说话,就是想叫她自觉一些呢。
“好孩子,”金老夫人因金朝桐的事,顿悟到要为子孙操心,那这辈子都操心不完了,如此,还不如趁着他们老两口子身子骨还健壮、手上还有银子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几年是几年,“年后先换个地住,园子里,我给你给朝杨给朝柏留个大屋子,反正你二哥一家要搬出去住。”
“多谢母亲。”岑氏道。
“母亲,要建就建最好的。过了折桂的喜事,咱们把银子凑一凑,母亲只管放心,银子管够。”沈氏自觉地给金老夫人捧场。
金老夫人眼瞅着冷氏磨磨蹭蹭地进来了,就说:“哪里用你们凑,我们老两口有的是银子,原本想把银子留给子孙,后头想想,还不如一股脑全花了呢。”
“母亲说的是。”岑氏料定定是出了什么事,叫金老夫人看破看开了,扫见冷氏脸上厚厚的脂粉、强堆出来的喜气,就认定是二房闯祸了。
冷氏听见那一句“有的是银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勉强笑着,见金老夫人不搭理她,也不肯出去。
“嘶。”金折桂又叫了一声,仰着头等那棉线离开自己的脸,赶紧要去摸,见金洁桂递上面镜,照了照,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滑溜溜的。
“别摸,该上妆了。”金老夫人看人都围在这边,就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边。”
岑氏感激拉着沈氏走,冷氏巴不得离开,门帘子开了又关,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浓郁的香气。
“魁星啊。”金老夫人摸了摸金折桂的脸,示意丫鬟给她上妆,“祖母以后,就做个你说的,书上的,只管跟儿孙玩笑的好祖母。”可惜她想做好祖母了,金折桂已经嫁人了。
金折桂眼皮子一颤,眼泪落下来,“祖母放心跟小星星她们玩笑去,孙女绝不会叫你有后顾之忧。”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金折桂擦了眼泪,“祖母要把你看过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宝都弄来瞧瞧,足不出户,就能想去哪就去哪。”
“好。祖母想看什么,我去替你弄来。”
金老夫人收回手,看金折桂眼眶里满是泪光,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巴望着出嫁呢。别哭了,等会子上花轿的时候哭不出来,就叫人笑话了。”示意丫鬟接着她上妆。
“老夫人要不要给六小姐梳头?”喜婆问。
金老夫人摇摇头,“我这辈子没什么福气,等她外祖母来梳吧。”
“祖母……旁的福气不求,只求,那位跟祖父一样听话,你来给我梳头吧。”金折桂握着金老夫人的手笑道。
喜婆等听了,赶紧附和道:“正是,女儿家只求这一样福气,一辈子就够过得了。”
金老夫人啐道:“臭丫头,看人家都笑话我这老婆子了。”话虽如此,瞧见帘子掀开,沈老夫人被人簇拥过来,立时一扫方才的怅然犹豫,意气风发地接过梳子,抢先站在金折桂身后。
沈老夫人心里嗤笑一声,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嘴里念叨着,眼睛瞅着金老夫人梳头,心里暗暗撇嘴,领着沈灵纤等围着金折桂看,拿起金折桂的手,给她腕上戴了个镯子,待要说话,不觉哽咽住,“要有什么委屈,只管来跟你小舅舅说,别跟你母亲一样,在心里藏着掖着。”
“外祖母放心,我不会受委屈。”金折桂心想今日她的风头都叫金老夫人抢去了。
金老夫人跟沈老夫人对视一眼,“老亲家,外头说话?”
“好。”沈老夫人答应着。
金折桂险些脱口说出“两位能不能等我走了再吵架”。
“祖母?外祖母?”金折桂喊了两声,依稀听见金、沈两位老夫人已经开始唇枪舌剑遮遮掩掩地清算早年的旧账了,懊恼地想今儿个可是她出嫁,先弄出个园子的事,叫沈氏、岑氏、冷氏分心,又来了个吵架的;虽沈灵纤等人还在,但跟她们不熟悉,也说不出什么知心话,只冲她们笑笑,就在梳妆台前呆坐。
金折桂不知她这是紧张了,才会巴不得人陪着,不一时,就有人跟着冷氏、岑氏等过来跟金折桂说话。金折桂在家的时间不多,兼之不喜欢走亲戚,于是晕头晕脑地看了一拨又一拨据说十分亲密的长辈过来嘱咐她婚后如何“相夫教子”,一一谢过众人,偷空吃了碗面条,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玉家的轿子来了”,就见沈氏忽地眼泪簌簌落下匆匆地在她手心里塞了个绣着妖精打架的香囊。
金折桂才要把香囊仔细看一看,就见大红的西帕罩了下来,手指摸索着香囊,猜测着那两妖精打架用的是什么姿势。
“小姐,该哭了。”扶着金折桂的初翠小声地提醒。
金折桂方才对着金老夫人,眼泪自发地就落了下来,此时,被初翠这么一提醒,眼泪反而掉不下来,再三酝酿,也酝酿不出。
“我的儿。”沈氏哭着,不由地狠狠地在金折桂的臂膀上用力地掐了掐,心想这没良心的丫头。
金折桂再三眨眼,还是酝酿不出,只能借着盖头遮挡,呜呜咽咽地发出哭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哭不出来,咱们过两天算账。”沈氏悲悲切切地在金折桂耳边低声说道,被人拉开后,用帕子抹泪冲金折桂挥挥手。
“去吧。”金老夫人道。
金折桂随着人上了轿子,将香囊递到盖头下,快速地一扫,心道:女上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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