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次您说过,若是一定要有张家的人进府,也得是张七。”宋王妃郑重点头。
内殿席上,张六小姐垂首在小桌上埋头吃饭,连殿上歌舞也不欣赏,规矩得有些拘谨。若是皇后或哪位妃嫔和她说话,她才抬头笑着应答,然后便又低下头去。
给长辈祝酒完,三个成年皇子便在下首自己饮酒,互相谈笑。太子妃坐在太子旁边,频频朝那边的张六小姐丢冷眼,丢了半天发现对方只是埋头吃喝,不免暗自冷笑,冷笑完了又觉得自己暗自生气很窝心,想拉个人下水。宋王妃不在,太子妃就朝穆侧妃说:“母后的六侄女端庄娴雅,和你家王妃定然合得来。”
穆侧妃没理会她的暗示,笑眯眯道:“咦,听您的口气,似乎您与张六小姐合不来?”
太子妃皱了皱眉,被噎了一下,又想不出还嘴的话,索性直接挑明:“方才母后不是说了么,张家小姐不会进东宫,本宫看她进你们府倒是很有可能。”
“我看不出来。”穆侧妃不解的摇了摇头,转身给永安王布菜,不搭理她了。太子妃被晾在一边,眉头一立,转眼却看见庆贵妃正朝她看过来,连忙又把怒色收了,低头吃菜。
太子和两个弟弟正在说话,三人音量不高,但都带着笑,远望过去一片和乐。
“自从那夜之后,咱们兄弟还未曾聚过,孤很是思念你们,奈何平乱后事宜太多,无法脱身。”太子无奈摇头,十分叹惋的样子,言语里的得意却是没加掩饰。
京都教徒作乱,事后两个王爷都奉旨闭门不出,面上的说法是为了他们的安危,内里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多疑的皇帝在变相禁足。无论天下各处如何乱,短时间都很难动摇国本,而京城里流了血往往就是改朝换代的征兆,最少也是一场朝堂势力重洗,这个时候,皇子要避嫌。
然而皇帝在命六七皇子居家的同时,却指了太子协同各部善后,等于是给了他绝对的信任,两相比较之下,太子如何不欣喜。
“今日不是见到了么。为父皇分忧要紧,三哥不必挂念我们。”
“三哥要多注意身体,莫累着。”
永安长平两王都是一笑,对太子的自夸毫无所动。
太子喝了杯酒,感叹道:“臣僚皆勤力,孤又怎好顾惜自己身子,早日安顿妥当了才得歇了。不过也快了,这次幕后主使已经有了眉目,再过些日子便可尘埃落定。”
长平王专心致志持壶自斟,欣赏白桂色的清冽汩汩落入玉盏中,似没听到太子的话。永安王口中吃着东西,一时不能说话。倒是给他布菜的穆侧妃眨眨眼睛,好奇的问:“怎么才有眉目,不是说那个什么教的匪首已经捉住了么?”
永安王咽下口中食物,朝侧妃道:“莫要议论政事。”
穆侧妃嘟了嘴,太子笑道:“不打紧,很快就要公开的事情。其实这次的乱子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所致,而这人,还是一位朝臣。就在最近了,这人将被捉拿问罪。”
他声音不高,一面说,一面注意两个弟弟的神色。长平王倒酒的手平稳如初,什么变化都没有,永安王只是点点头,就事论事的说:“能在京里酿出这样大的乱子,有朝臣推波助澜并不意外。”说完很守规矩的没有追问什么。
太子略有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细长的狐狸眼依旧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庆贵妃说了两句吉祥话给皇帝敬酒,邀众人同饮,几个皇子顺势举杯,关于乱民的话题便被岔了过去。
长平王外出更衣,回来的时候在廊下迎面遇到张六小姐。张六小姐依礼福身,侧身让开路,长平王略点头朝前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听到她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否答应。”
“什么?”长平王停住了脚步,侧头问道。
宫灯璀璨,勾勒他刀刻斧削般的面部轮廓,张六小姐微觉恍惚,连忙低了头,“我……姑姑想让我嫁给皇子……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长平王的眼睛像寒星,盯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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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可否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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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六小姐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自己正被锐利的目光盯着,一时间心中打鼓。她觉得额头上大约是冒了薄汗,亏得被刘海盖住,才不会被对方看了窘态去。
“如果……”又停了一下,她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如果我不得已必须要嫁给皇子,王爷,那个人能不能……能不能是您。”
声如蚊蝇,极其艰难的说完了这话,她的双颊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廊角吊着的琉璃宫灯在夜风里微微摇晃,照着她耳旁玉坠流光。
跟着她的两个宫女奉命停在几步之外,见此情景,探询地看过来。而长平王随身的内侍近在咫尺,听见了整句言语,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对一切恍若未闻。
长平王突然发出一阵笑,声音响亮,无所顾忌,惹来进出殿门的侍宴宫女们惊讶转头,见是七皇子与皇后侄女站在一起说话,又都识趣地将头转回去,专心走动做事。
“王爷……”张六小姐被长平王这一笑吓得不轻,连忙福身下去,“是我胡言乱语,对不起……您、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我……”她说不下去了,头垂得几乎要低到胸口去,语无伦次。
长平王负手而立,笑问:“为何来找本王?”
张六小姐十分犹豫,咬着唇,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下定了决心般低头答道:“我……我不想和穆侧妃同住一府。”
“只为这个么?”
“……”张六小姐踌躇一瞬,用力点了点头,“是,就为这个。从小时候第一次和她见面,我就不喜欢她,她常常暗地欺负我。”
“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儿戏般的决定自己终身。”长平王言语中带着不以为然,也有嘲讽,“你们女人该有很多办法让不顺眼的人在跟前消失,倘若真如你所言,你要嫁给六哥的话,你不喜欢穆侧妃,想法子将她挤出府去就是了,难道你的嬷嬷从没教过你女人争胜之术?”
“……”长平王的话让张六小姐一时瞠目,她从没见过哪个男子将女人之间的算计挂在嘴边。
她生在安国公府,好几房住在一起,家宅人口多,内宅的婆媳、妯娌、妻妾间风波不断,她自小看到大的,自然也有母亲和老嬷嬷提点告诫。但这种事男人要么不懂,要么嗤之以鼻或深恶痛绝,她不明白长平王怎么能说得这样自然。
长平王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向来端庄守礼,为个穆侧妃说这样违逆闺训的话,倒叫本王大吃一惊。”
哪里是大吃一惊,分明是根本不信才对。他口气里深深的怀疑张六小姐怎会听不出来,她只觉得他的目光越发慑人了。入宫多次,还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和长平王说过话,她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气势。
“我……”
她心中反复思量,一时拿不定主意,略一迟疑的时候,长平王已经迈步要走了。
“王爷!”她急了,顾不得几步之外还站着皇后派来陪她更衣的宫女。她已经让事情开了头,现今没个结果,反而给长平王留下了坏印象,岂不是弄巧成拙。
长平王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静静站着等着她开口。
张六小姐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若是错过,她可能再也不会有。
“王爷您听我说。”她对着长平王的后背,没有了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言语上从容了很多,“王爷,我这些话违背了一个女子该守的本分,更有愧于长辈教诲,难免您看不起我。可我……我已经说出来了,选了这条路,就想能够走下去。总之我是不想嫁给六王爷,如果您能帮我,我不求正妃侧妃之位,也不求您能正眼看我,只要在府里给我留方寸之地过活就好了……您就当在家里养了一个小猫小狗样的活物……”